#元气过新年#
北京是中国最后一个封建朝代清朝的首都。清朝是由满族人建立的,从1644年满族人进入北京开始,两三百年的时间里,满族人始终是这座城市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北京的饮食文化,因此也就不可避免地打上了满族的印记。比方各种奶制品,比方各种满式糕点。当年唐鲁孙等人迁居台北,追思故都美食,常叹海天高阔。于右任先生写《望大陆》:“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唐鲁孙等人则不仅为大陆、为故乡痛哭,还为老北京的奶酪、奶乌他、萨其马、勒特条所痛哭。
但是在满族的饮食习俗里,排起座次,这些奶制品啊糕点啊都得往后站。第一位是肉!猪肉!而且是风格粗犷毫不修饰的白水煮肉!
满族人和猪的渊源其来有自。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史书中,就有这样的记载:
“挹娄在夫馀东北千馀里,滨大海,南与北沃沮接,未知其北所极。其土地多山险。其人形似夫馀,言语不与夫馀、句丽同。有五谷、牛、马、麻布。人多勇力。无大君长,邑落各有大人。处山林之间,常穴居,大家深九梯,以多为好。土气寒,剧於夫馀。其俗好养猪,食其肉,衣其皮。冬以猪膏涂身,厚数分,以御风寒。夏则裸袒,以尺布隐其前后,以蔽形体。”(《三国志·乌丸鲜卑东夷传》)
其中所提到的挹娄,就是满族的祖先民族之一。明朝开国将相多回族人,所以明朝的风气,嗜食牛羊肉而不好猪肉。到了清朝,猪肉总算翻了身。猪作为而今中国最主要的肉食来源,其一就是从清朝起这种风气的推动。当然其二是因为人口压力越来越大,猪比牛羊出栏快,产肉率高,舍此则不能跟上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食肉需要。这是题外话。
俗话说“三代为官,方知吃穿”,美食如同高深武功,很难无师自通。明朝末年,关外还是苦寒之地,少油少盐。连像样的调料都配不齐,想吃好吃的当然无从谈起。别说一般的满洲百姓,就是努尔哈赤这样已经“三代为官”的人,日常饮食照样好不到哪去,有肉吃就不错了,还想研究怎么吃?腐败!20世纪经历过物质紧缺时代的人,看到陆文夫先生的《美食家》,无不惊为天人。一扇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推开,门内满是精微奥妙,不可言传。即使我们现代人,看着《舌尖上的中国》也未免为之心动,继而食指大动。但当时努尔哈赤的作风还是比较朴实,而且也的确看不到《美食家》或《舌尖上的中国》,所以他的宗旨就是:“先吃,吃饱了再说!”
秉承这个传统,满人的食肉风格十分简单。大块猪肉,丢进白水中煮熟,不加任何佐料(其实是没有),中途不盖盖。煮熟之后,拿小刀片着吃。
本来这是特殊时代的产物,估计当时努尔哈赤自己也没想到这个民族竟会入主中原。而这种白水煮肉的吃法,则作为先祖艰苦朴素的精神传承下去,成为清朝皇室吃法!每逢宫廷大典,极受恩宠的臣子往往得以“赏食肉”,赏下来的就是这种白煮肉。这是朝廷对于臣子最高级别的褒奖。得到这个待遇的人必须把肉吃得一干二净,一点不剩。否则就很可能不是胃口问题,而是忠不忠的问题。
要了亲的命了!
这种吃法也就深山老林里的满洲先祖能忍。阶下群臣,不说世代簪缨钟鸣鼎食之家,多半也都是有点身份,吃过见过的。像这种粗犷原生态的吃法,对这帮吃口拉皮都恨不得嚼出八种味道的人来说,怎么受得了?(按:清代盐商在吃上穷奢极欲,有“素拉皮”一菜,系由甲鱼裙边捣烂提炼,重新凝固而成)哪怕有一点味道也行,连盐都没有!
说实话,不但是精通饮食文化的汉族官员受不了,汉化后的满族人自己都受不了!但是这是国家仪式、朝廷恩典,受不了也得吃!吃不下怎么办?想辙。办法大致有二,但都是从一个角度做文章,就是吃肉的容器。过了这么多年,仪式多少有点进步,不能让大臣们拿手抓对不对?只要有碗就好办。
据说当年有位太后吃斋茹素,突然胃口不好,吃不下饭。皇上很着急,换了无数厨子,无济于事。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厨子们手艺再高,整顿各种佳肴,奈何太后这不吃那不吃。最后无计可施,眼看太后奄奄一息。突然一个厨子挺身而出,进厨房做了一碗素汤面,端上去太后吃得这个香!
大家诧异啊,这是哪里蹦出来的高手?素汤面还能怎么做?怎么做也是素汤面啊!莫非老佛爷就喜欢吃这口吗?换别人做,还是不成。只有这位一做,立马成功。
最后有眼尖的人看出问题。原来时逢盛夏,酷暑难当。这位每次进厨房,肩膀上都搭条手巾。这手巾原来用鸡汤浸过,搭在肩上,无人查验。混进厨房把手巾往开水里一浸,又成一锅原味鸡汤。
王公大臣们吃白煮肉,抄的就是这一招。明着不让用调料无所谓,咱们可以暗着用。
于是发明两种办法。第一种办法是,用富含盐分的石料做碗。肉片盛在碗里,使劲在碗上蹭啊蹭,再一吃,咦,咸了!
但这招局限性太强。宫廷大典未必准你自己带碗,而且纵然能借点味道,毕竟也有限,除非你用纯盐打一只碗。
所以第二种办法应运而生,办法和鸡汤手巾几乎同出一辙。首先,备一锅调制好的调料,主要是酱油,又以江苏无锡为最佳,其余调料香料酌情添加。其次,弄一叠吸水力很强的纸,裁成小块,往调料锅里一丢,火候以不把纸煮碎为限。这样,调料就经由锅中渗透纸里。到吃肉的时候,把纸带去,往碗里一放,开水一冲,还原成一碗调料。开吃!
那位说这招也太假了!旁人看不出来?问题是瞒谁?但凡赶上吃白煮肉,上至王公,下至侍卫,都这么玩,上头也是睁只眼闭只眼。闹腾开了,大伙谁也没有好处。其实猪肉片成薄片,加以不同作料,大江南北都有这种吃法。本来是最古老的猪肉吃法之一,四川的蒜泥白肉,上海的白切肉,都是肉片丰腴,作料鲜香,吃起来口感无限美好。再强揪着人吃没油没盐的白煮肉,就是皇家也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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