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贵君轻是谁的思想(孟子“民贵君轻”思想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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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孟子·尽心下》。长期以来,一直有一种诧异,两千三百多年前的孟老先生,何以竟有如此之超前意识。以至于这种观念,放到现今之中国,亦不谓不惊世骇俗。

后来读《左传·文公十三年》,至这样一段史录,仿佛才忽然明白了一些。“邾文公卜迁于绎。史曰:利于民而不利于君。邾子曰:苟利于民,孤之利也。天生民而树之君,以利之也。民既利矣,孤必与焉。左右曰:命可长也,君何弗为?邾子曰:命在养民。死之长短,时也。民苟利矣,迁也,吉莫如之!遂迁于绎。五月邾文公卒。君子曰:知命。

邾国的国君邾文公,想把国都迁到绎这个地方去。找人占卜。史官说:迁都对百姓有利,而对您不利。没想到邾文公竟然没有首先考虑自己,而是说“对百姓有利,也就是对我有利。上天生育百姓而为他们设置君主,就是用来给他们利益的。百姓得到利益,我的利益也就在其中了。”看看,这是何等的思想境界?作为一个国君,在利益面前,竟然能够做到先民后己,真是让两千六百多年之后的我们,都感到不可思议。见此情况,左右随从劝谏说:“生命是可以延长的,您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呢?”邾文公说:“活着就是为了抚养百姓。而死的或早或晚,是时运决定的。百姓如果有利,迁都就是了,没有比这再吉利的了。”于是就迁都到绎地。到了五月份,邾文公死了。君子都夸他是真正懂得天命。

这件事情可以说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真实版。孟子的这种理念或许正是受了邾文公的启示。

此并非妄言。孟子是邹人,邹和邾娄在文献中与邾是不同的称谓。所以孟子也即是邾国人。邾文公生活在公元前六百多年,孟子生活在公元前三百多年。两人相距不过二三百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就像鲁国的德礼土壤滋养了孔子一样,由邾文公开创的邾国这种先民后国,贵民轻君思想,势必会对孟子有所浸染。

由此发散开去,检点一下孟子之前的典籍,促成孟子这种利民贵民意识形成的因素肯定还有很多。

其一亦可能来自于其先祖古公亶父。孟子是鲁国贵族庆父的后人。庆父是鲁桓公的长子,鲁庄公的庶兄。庆父的后人即是把持鲁国朝政的三桓之一孟孙氏。后来齐国攻破了孟孙氏的封地郕邑,孟子的祖上才搬到了邾国。鲁国是周公旦的封国,周公旦的老爷爷就是古公亶父。古公亶父是周族发展壮大的关键人物,而其主要思想就是重民轻己。

《诗经·绵》有这样一段诗句: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歧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宁。周原膴膴,堇荼如饴。爰始爰谋,爰契我龟。同止曰时,筑室于兹。这段诗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古公亶父率领姬姓族人,沿着漆水翻过梁山来到歧山下的周原。占卜之后认为吉利,于是在此定居下来。周原位于关中平原的西部,歧山为其天然屏障。此地水源丰富,气候宜人,土壤肥美,适于农耕和狩猎。周族也由此而逐步强盛。

而迁居的原因却如《孟子·梁惠王下》所说: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为了百姓而宁愿舍弃土地和君位。孟子在与滕文公的对话中,将此举例出来,既与其贵民思想一脉相承,想必也有佐证其观点的意思。

其二,可能受到儒家思想肇始者舜的启迪。舜发端了儒家学说。据《史记·五帝本纪》记载:舜,是冀州人。在历山耕过田,在雷泽打过鱼,在黄河岸边做过陶器,在寿丘做过各种家用器物,在负夏跑过买卖。舜无论在什么地方做事情,都能推己让人,以百姓利益为重。并且很快可以利用自身的德性感化民众,形成良好的社会秩序和道德规范。舜在历山耕作,历山人都能互相推让地界;在雷泽捕鱼,雷泽的人都把好位置留给别人;在黄河岸边制做陶器,那里就完全没有次品了。一年的功夫,他住的地方就成为一个村落,二年就成为一个小城镇,三年就变成大都市了。孟子认为舜是东夷人,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孟子作为儒家学派的重要人物,受舜之影响也当在情理之中。

其三,则有可能受启发于典籍所载或世间所传明君的事例。孟子一世,诗、书、礼、易、春秋等典籍,早已经孔子之手编著流布,而上面有很多相关的事例。如《左传·哀公六年》所载:楚昭王末年,有块云彩像一群红色的鸟模样,围绕太阳接连飞了三天.于是周朝的太史说:“红云挡住了太阳就挡住了国王的身体,与国君不利。应当举行祭典,祷告上天,就可把灾难降到令尹和司马的身上。”楚昭王说:“把心里和腹腔中的疾病移到四肢上能有什么益处呢?假如我没有大的过错,上天何必让我早死?如果我有了罪应当受到惩罚,又何必移给别人?”所以不去举行祭典。楚昭王把君臣关系喻作心腹与四肢。这一比喻非常生动形象。君、臣、民原本就是国家的整体,互相以对方为存在条件。臣民不存,君将安在?没有了四肢,心腹也就没有了支撑。楚昭王也可谓是深得治政之道了。

世间所传之贤君明臣的事例想必也不在少数。稍晚一些的《吕氏春秋·制乐》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春秋时期宋景公的时候,火星侵占心宿星的位置。根据当时的星相,心宿星是宋国的天区,这意味着凶事要降临宋国。宋景公为此非常忧虑。朝中负责占星相的官员子韦说:“我可以将这个祸患转移到宰相身上。”景公说:“宰相是是我的股肱重臣啊,怎么能够把灾祸移到他身上呢?”子韦说:“那可以把这个灾祸移到百姓身上。”景公说:“国君要依靠子民啊,怎可让百姓承受灾难呢?”子韦又说:“可以转移到当年的谷物收成上。”景公回答说:“年成歉收会闹饥荒,人民困苦不堪,我去做谁的国君啊?”子韦感叹说:“上苍神明虽高高在上,却能够听到人间最细微的声音,现在君主您讲了体现君主仁德的三句话,必然会感动上天,火星应该会移动了。”再观测天象,火星果然移动了三度。宋国这一年没有遭受灾难。这个故事同样记载在《史记·宋世家》等典籍里面,记载之前,想必已经在世间流传。孟子作为一个大学问家,极有可能耳闻并接受其熏染。

此外,身为儒家学派的承前启后者,孟子亦传承了孔子及孔门弟子的一贯思想。翻阅《论语》、《礼记》、《尚书》等儒家经典,随处可见这种重民、贵民、保民的真知灼见。

《尚书·太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古人认为天有意志和知觉可以视听。天的视听通过人民的视听来体现,即天与民同其感受,同其好恶。

《尚书?蔡仲之命》:“皇天无亲,惟德是辅; 民心无常,惟惠之怀”。上天对人没有亲疏远近,只要品德高尚的就辅佐他;民心并不永远属于一个君主,只有对自己有恩惠的,才归附他。

《尚书·夏书·五子之歌》: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伟大的祖先曾有明训,人民可以亲近而不可看轻;人民是国家的根本,根本牢固,国家就安宁。

据考,这种“敬德保民”理念,是由周朝的开国者周公姬旦率先提出的。这种君依赖于民,民制约君的君臣关系,肯定了民的地位和作用,并深得一些开明的政治家所重视。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学派,对此进行了整理并发扬。于春秋一季形成了新的治政思潮。《论语》一书即数次论及。如《论语·雍也》:“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事于仁,必也圣乎?”《论语·季氏》:“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在孔子心目中,统治者如能将好处给予民众,能够周济大众,就是圣人了。如果能使百姓安乐,真切地重民、爱民,实行仁政,那么天下就能和谐、稳固。

孔子的弟子有若,则在回答鲁哀公的询问中,说的更加明白。《论语·颜渊》:鲁哀公问有若:年饥,用不足,如之何?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于足?鲁哀公向有若询问治国的方略,有若建议其减少税赋。鲁哀公很奇怪,认为这样会减少国家收入而陷入贫困。有若于是论述了百姓富足则君富足,百姓不足则君不足的辩证关系。孔子则是在《孔子家语·五仪解》中提出了更加振聋发聩的观点: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载舟,以可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可知也。

孟子是中国古代最具有独立意识的大思想家,也正是在吸取前人思想精华的基础上,发出了震烁千古的强音:民为贵,社稷此之,君为轻。虽然这句话承继于先贤,但较之先贤则有了明显的进步。其最大贡献在于理顺了民众、国家、君王的轻重关系,把民众利益提升到了高位。百姓利益高于一切,高于国家利益,更高于君王利益。这对那些一直秉承“君命天授”意识的历代帝王,肯定是大觉不爽。因为大多数统治者所赖以御民的手段就是,君王是代表国家的,而国家利益是高于一切的。于是也才有了明朝皇帝朱元璋将孟子打入冷宫的丑闻。

欣喜的是后世亦有孟老夫子的追随者。例如《旧五代史·钱缪传》:时将筑宫殿,望气者言:“因故府大之,不过百年;填西湖之半,可得千年。”武肃笑曰:“焉有千年而其中不出真主者乎?奈何困吾民为!”遂弗改造。南越国国王钱缪将要修筑宫殿,请擅长观气的人帮其占卜。其人说:“如果扩大原来的宫殿,其益处不过一百年;如果填平半个西湖,则可以有千年之久。”钱缪笑着说:“怎么会有千年而不出贤明君主的事情呢?为什么要让我的民众们受苦呢!”于是不再改造宫殿。如果钱缪也像朱大皇帝一样的话,西湖也就不复现在之模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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