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刘惠

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9月27日在纳戈尔诺-卡拉巴赫（纳卡）地区爆发新一轮冲突后，两国先后进入全面戒严状态。人口仅有306万的亚美尼亚更是宣布全国总动员，总理帕希尼扬呼吁“所有相关军事人员马上到各自社区军事办公室报到。”

本轮冲突发生的方式并不新鲜——双方均指责对方违反停火协议，在主权存在争议的纳卡地区率先发动军事进攻、均报告有人员伤亡。事实上，类似剧情近年来不断在两国边境上演，双方往往各执一词，意图在国际社会占据主动权。

另一个似曾相识的局面是，土耳其第一时间谴责亚美尼亚对阿塞拜疆发动袭击，承诺将全力支持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关系密切的俄罗斯则对纳卡局势表示严重关切，并呼吁双方接受调停，为局势降温。

亚阿两国的敌对状态已经持续了30多年。自1988年开始，同为苏联加盟共和国的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因为纳卡这块土地的冲突愈演愈烈。苏联解体后，冲突升级，刚刚获得独立的亚阿两国间爆发战争，导致3万人丧生。战争虽然于1994年以双方达成全面停火协议、纳卡事实上宣告“独立”而告终，但和平并未真正到来。

一场全面战争的可能性有多大

短短2个多月前，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边境曾爆发激烈交火。亚美尼亚防空部队参谋长莫夫谢斯扬7月21日称，一共击落了14架阿塞拜疆无人机。阿塞拜疆国防部消息显示，阿少将波拉德·加希莫夫和上校伊尔加·米尔齐耶夫在那一轮边境冲突中阵亡。

9月27日，双方再度互相指责对方在纳卡地区挑起进攻。亚方的说法为，纳卡地区多处民间设施遭到阿方袭击，亚方击落了阿方的2架直升机和3架无人机作为反击。阿方则称，亚方的炮击造成平民和军人伤亡。双方对于伤亡人数的说法也存在巨大差异。

这一轮武装冲突将如何收场再度引发国际社会担忧，但关于亚阿之间有可能爆发大规模战争的预测显得证据不足。《俄报网》8月3日曾援引俄军事专家、退休上校米哈伊尔·霍达利安诺克（Mikhail Khodarenok）的分析称，摆在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领导人面前的一个关键问题是：如果两国之间发生大规模的、旷日持久的武装冲突，那么他们将如何弥补人员，武器和军事装备的损失？

公开数据显示， 亚美尼亚国土面积2.98万平方公里，阿塞拜疆8.66万平方公里；2019年，亚美尼亚GDP为136.73亿美元，阿塞拜疆GDP为480.48亿美元；同年亚美尼亚人口296.5万，阿塞拜疆人口998.1 万。阿塞拜疆2019年国家预算支出约为148亿美元，其中国防和国家安全支出占13.4％，即19.832亿美元，而到2020年底，亚美尼亚的军事支出预计将达到4.513亿美元。

霍达利安诺克认为，如果评估两国的军事和经济潜力，不管是国土面积、人口、国内生产总值还是军事预算，阿塞拜疆目前在所有方面实力都超过亚美尼亚。阿塞拜疆是一个人口不断增长的年轻国家，该国经济发展迅速。尽管石油价格下跌在某种程度上使得阿塞拜疆领导人的军事政治野心有所减弱，这个国家依然有实力从海外购入武器。但相对于亚美尼亚，阿方的问题在于它实际上缺少为现代战争做好准备的士兵与军官。

这位军事专家指出，亚美尼亚不具备与阿塞拜疆全面开战的国家能力，而阿塞拜疆武装部队的主要问题是战斗人员和指挥官的素质以及专业水平。因此关于两国之间爆发全面战争的可能性有多大这个问题，他认为答案是——非常小。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围绕纳卡地区的历史、宗教、民族、大国博弈等多重因素也决定了这场危机的复杂性，对话或许难以解决问题，但也没有迹象表明战争可以。苏联时期，纳卡地区是阿塞拜疆境内靠近亚美尼亚边境的一个自治州，但该地区多数居民是信仰基督教的亚美尼亚族人。1988年，纳卡地区要求并入亚美尼亚，导致该地区亚、阿两族的冲突逐步升级，最后爆发战争。战争持续到1994年，期间经历苏联解体以及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两国的独立，最终以双方停火、纳卡事实上脱离阿塞拜疆控制而告终，战争导致3万人死亡，更多人无家可归。

此后，自封的“纳卡共和国政府”与亚美尼亚政府亲近。阿塞拜疆决心“收复失地”，亚美尼亚则想让纳卡维持独立状况，期望有朝一日能重新启动“拉钦走廊”使其和亚美尼亚本土连接。面积不大、人口不多的纳卡成为了一个时常引爆民族冲突和宗教矛盾的前沿阵地。两个民族之间的相互仇恨程度在对纳卡地区的争夺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以至于外部大国参与协调近三十年后，两国没有表现出任何尝试和解的意愿。

另一个不利于纳卡和平的背景是，近年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国内的民族主义情绪一直高涨，纳卡地区成为了两国领导层释放国内压力的出口。关注高加索地区冲突转型的杂志Caucasus Edition 2018年撰文称，自1980年代末期起，该地区国家纷纷转向民族主义以取代原来的价值体系。这种势头在格鲁吉亚最为强大，对其在外高加索地区的两个邻国也产生了影响。尤其在亚美尼亚，出于对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奥斯曼帝国屠杀亚美尼亚人的愤怒，民族主义情绪在苏联解体前早有累积。

法国《快报》周刊网站27日援引高加索问题专家洛朗·莱勒基安的观点称，有两个原因可以解释27日的交战，一是阿塞拜疆经济由于石油价格暴跌陷入危机，对纳卡地区的袭击可以转移对经济的注意力。第二个原因在于，7月份的“小规模冲突”在阿塞拜疆首都巴库引发了示威抗议，一部分阿塞拜疆人对当局无所作为感到不满，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当时解除了时任外交部长的职务。

背后的俄土之争

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29日消息，截至当天，两国边境的战火仍未平息。阿塞拜疆国防部新闻处处长达尔加赫雷上校称，9月29日早上7时30分起，亚美尼亚向阿塞拜疆达什卡桑区进行炮击。阿塞拜疆军方将采取对等回应措施。

另据亚美尼亚国防部28日消息，纳卡地区仍在“遭到炮击和导弹攻击”，是阿塞拜疆向纳卡发动了进攻。不受国际承认的“纳卡共和国”表示，其“首都”斯捷潘纳克特等多个居民点遭到炮击，民众陆续藏入掩体。

这是本轮纳卡冲突的最新进展。早些时候，阿塞拜疆总统阿利耶夫27日签署法令，宣布国家自28日零时起进入战争状态，并在全国范围实行戒严令。27日早些时候，亚美尼亚总理帕希尼扬在其脸书主页发表声明说，“政府已决定在全国实行戒严和军事总动员。我呼吁所有相关军事人员马上到各自社区军事办公室报到。”

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交火背后，少不了地缘政治玩家土耳其和的俄罗斯交锋与斡旋。在7月那轮冲突过后，7月底8月初，阿塞拜疆与土耳其一起在位于外高加索南部的纳希切万自治共和国举行了联合军演。土耳其广播电视公司（TRT）消息称，这场军演“与真正的战争别无两样”，有2600名士兵，200辆坦克和装甲车，180个导弹系统、火炮、迫击炮，18架直升机和战机以及30多个防空系统参与其中。

亚美尼亚方面9月21日重点参与了俄罗斯组织的“高加索-2020”联合军演。作为俄罗斯在外高加索地区的重要盟友之一，9月21日，1500余名亚美尼亚军事人员参与了在亚本土举行的联合演习，涉及约300个战术技术单位。亚美尼亚还派遣军人参与了在伏尔加格勒的联合演习。

军演过后，冲突又起，来自大国的军事支持和协商依然难以化解两国“世仇”。28日，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发表电视讲话，再次重申土耳其对阿塞拜疆的支持。他说：“解决问题的钥匙被亚美尼亚握在手中。只有亚美尼亚放弃他们此前侵占的阿塞拜疆领土，让纳卡地区重回阿塞拜疆的版图之中，和平与安宁才会降临到南高加索诸国。”

27日的交火发生后，土耳其外交部迅速谴责亚美尼亚对阿塞拜疆发动袭击，并承诺本着“一个民族，两个国家”原则，土耳其将全力支持阿塞拜疆。

俄罗斯方面的表态相对克制。据俄罗斯卫星通讯社消息，应亚美尼亚方面要求，俄罗斯总统普京27日晚与亚美尼亚总理帕希尼扬通话，俄方对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在纳卡地区爆发的新一轮冲突表示严重关切，呼吁两国付出一切必要努力，停止军事行动，防止冲突进一步升级，通过谈判解决争端。

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27日白天分别与亚美尼亚、阿塞拜疆和土耳其三国外长通电话，强调必须尽快促成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双方停火。拉夫罗夫说，俄方将与欧安组织明斯克小组其他共同主席国一道，继续调停，努力促进局势稳定。

虽然是亚美尼亚历来的盟友，但俄罗斯与阿塞拜疆的关系并不坏，俄一直试图以中间人身份将双方拉回谈判桌。俄罗斯军事专家霍达利安诺克分析认为，这是因为假如亚阿两国之间全面爆发战争，俄罗斯军事介入的代价不菲，并且从自身立场很难找到一个有说服力的军事政治目的。土耳其政府事实上也面临这样的情况，即如何说服本国人民卷入这场邻国的战争？

另一方面，俄罗斯一向对地缘政治利益敏感，无法容忍土耳其在高加索地区无限扩大其影响力。据高加索问题专家莱勒基安指出，土耳其的逻辑就是要对原来属于奥斯曼帝国的区域进行开拓和施加影响。他说：“从历史上看，高加索地区本就是土耳其和俄罗斯的长期争夺区域。”

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教授冯玉军28日撰文称，纳卡冲突是苏联帝国解体的“后遗症”之一，也有着俄罗斯帝国与奥斯曼帝国争夺高加索的深远背景。但此次冲突再起的一个重要原因是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背后的大国土耳其和俄罗斯近来关系趋于复杂和紧张。

“尽管近年来俄土两国曾在叙利亚问题上相互利用并达成暂时妥协，但双方在里海、黑海、地中海地区的利益分歧与冲突彼伏此起。继俄土在利比亚问题上立场对立并支持各自的代理人相互争夺之后，近来两国围绕东地中海天然气开发又展开了明争暗斗……在利比亚、希腊-塞浦路斯以及南高加索三条战线对土耳其施加压力，将成为俄罗斯重要的地缘战略选择。”冯玉军写道。

“目前来说，纳卡冲突是个死局，历史的终结只能在一种情况下发生——冲突的当事方之一宣布无条件投降，或者发动一场双方都没有准备好的全面战争。”霍达利安诺克总结说道。

责任编辑：朱郑勇

校对：张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