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2年3月,河南宝丰城发生了一宗命案:“裕丰”绸缎庄老板雷经天和儿子雷傻子齐齐被人杀了,雷经天赤身裸体被杀死在了儿媳床上,雷傻子则死在了东厢房。
案发后,雷经天的妻子裴氏哭天抢地,她一口咬定:是儿媳妇崔秀莲伙同奸夫勾引丈夫,继而谋害了儿子。至于奸夫是谁,裴氏却表示自己“并不知情”。
此时的宝丰县最高行政长官是廖忠云,他是宝丰的知事。廖忠云是个糊涂官,人们习惯称他为“三米(眯)眼”,这三米眼的绰号,一是说他眼睛小,二是说他看问题只能看三米,基本看不到本质。
廖忠云听了裴氏的哭诉后,当即就认定:这是一起奸夫淫妇合谋杀人案。有了这种认定后,他便第一时间前往案发现场搜寻证据了。当时的他并不知道:他这一波操作,竟会催生出“民国第一冤案”。
雷家后院住着雷经天夫妇和儿子儿媳,前院住着店员伙计。案发当夜,雷家大门紧闭,雷家的院墙也没有攀爬痕迹。
廖忠云一边勘察,一边作沉思状,他还挨个对前院人员进行盘问。很遗憾,因为他的问题实在不大专业,他一无所获。但在自己的从属面前,他却努力装出恍然大悟状。从属们见了忙拍他马屁道:“知事这是了然于心了啊,高明高明!高明!”
从属们的恭维让廖忠云很受用,他大手一挥道:“都回县衙门,咱们马上升堂审问。”
廖忠云在雷家勘察一番后,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他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审问崔秀莲上。崔秀莲姿容出众,一双美眸尤其勾人。审问当日,廖忠云将崔秀莲和裴氏都传唤到了堂上。看着有几分姿色的崔秀莲,他心里更加确信:定是这个貌美妇人,勾结奸夫,杀了雷家父子。
民国初年女子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你赶紧招供吧!”廖忠云眯着眼、故意粗着嗓子说道。崔秀莲低着头,一声不吭。她的心里乱做一团,她自己是无辜的,可她不确定杀人的究竟是不是自己曾指腹为婚的“未婚夫”杨青山。
杨家和崔家本是世交,杨青山的父亲和崔秀莲的父亲是同村好友,两人妻子同年怀孕。怀孕后,两家约定:若生男,就结为兄弟,若生女,就结为亲家。
可世事难料,本来门当户对的两家,渐渐拉开了差距。杨青山的父亲堕落成了大烟鬼,家里的经济也一落千丈。而崔家则日渐殷实,崔秀莲甚至还接受了一些教育。
崔秀莲自幼便知道:自己将来要嫁给杨青山,她丝毫不嫌弃杨家家贫,只盼着自己快快长大,好过门过他们的小日子。可崔母过世后,继母金凤过门后的头一件事:就是毁掉了这门亲事。
金凤的理由很简单:杨家太穷了,秀莲嫁过去会过苦日子。谁都知道,金凤实际并不在乎秀莲,她在乎的是继女出嫁后,她能拿到多少彩礼。金凤很快为秀莲物色了“裕丰”绸缎庄老板的傻儿子,做她的继女婿。
崔秀莲怎么也不同意这桩婚事,可古时一直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的反对丝毫未起作用。
嫁人那天,崔秀莲哭得梨花带雨,她以为:自己此生再也见不到杨青山了。让她意外的是,她嫁到雷家不久,杨青山竟前往绸缎庄做了店员。再见时,他告诉她:“以后,我就这样守着你,不能和你在一起没关系,能每天看到你,我就知足了。”
清末民国初的绸缎庄(影视剧图)
后来,看到崔秀莲在雷家过的日子很凄惨后,杨青山曾生气地说:“我恨不得杀了他们父子俩,欺人太甚。”
想到这儿,公堂上的崔秀莲突然地抬起了头,她心道:“那晚上杀人的,定是他(杨青山),哎,都是我害的。”
崔秀莲突然开口道:“人是我杀的,所有的罪都是我一人造成的,判我死刑吧,我都认了。”
一旁的婆婆裴氏听到这儿,立马恶狠狠地指着她道:“我雷家待你不薄,你竟然杀人,好狠的心啊你!”裴氏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些发虚,她知道崔秀莲不是杀人凶手,以她的小身板,她怎么可能先杀了丈夫,又去隔壁杀了儿子呢!但她不想让这个女人活,因为她知道雷家太多秘密了。
裴氏的儿子不能生育,这件事,雷傻子与崔秀莲结婚不久后,裴氏就知道了。可雷家几代单传,怎可断了香火?裴氏于是和丈夫雷经天商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雷经天和崔秀莲生孩子。那样一来,香火不就延续上了嘛!
为了达到延续香火的目的,裴氏先是将崔秀莲安排到了别院单独居住,之后,她又帮助丈夫成功“上了”儿媳的床。
裴氏做这些时,都是偷偷摸摸进行的,她知道:若这事被外人知道,他们雷家的脸面就全丢光了。
纸包不住火,裴氏没想到:丈夫竟会赤身裸体死在了儿媳的床上。可即便到了这份上,裴氏也不想让自己背上“荒诞”的骂名。所以,事发后,为了保全雷家和自己的名声,她坚持说:崔秀莲伙同奸夫杀害了父子俩。这样一来,这起案子的矛盾点,就全集中到儿媳身上了。自然,也没人会关注:公公雷经天为何会死在儿媳床上了。
裴氏对崔秀莲的“招供”很满意,她大声哀嚎道:“青天大老爷啊,求你赶紧处死这个淫妇,替我家老爷子和儿子报仇啊!”
廖忠云一听裴氏喊自己“青天大老爷”,立马就来劲了,他下意识直了直身子道:“你的冤屈,我自会替你伸,但此案尚有疑点,还不能定案”。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案子始终没有眉目。裴氏坐不住了,她请娘家人出面,给廖忠云递上了一张一千元的银票,还请他吃了大席。
清末民初的银票
廖知事酒至半酣时,裴氏突然闯入并扑通跪下道:
“恳请大人为民做主,一定要办那个小灾星死罪!”
廖忠云一看是裴氏,便眯着眼、摸了摸下巴正色道:“起来吧,放心回去吧。”
第二天,案子就宣判了,宣判结果是:崔秀莲被判处死刑。听到“宣判”后,崔秀莲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掉落下来,她心道:“赶紧处死,赶紧处死,那样他就安全了。”
廖忠云自觉自己断了一桩“大案”,可他很快发现,宝丰城的百姓似乎对自己“断案如神”有所质疑。他侧面打探清楚了,他们的质疑焦点是:一个柔弱的女人,怎么能杀死公公、丈夫后,毫发无损呢?公公又为何赤身裸体被杀死在儿媳床上呢?
宝丰城的士绅、商董、乡贤群起咨询:?“既称结奸谋夫,奸夫又是何许人也?”廖忠云闭口无言,一筹莫展。可他也懂了:这个案子要让人心服口服,还得找出一个奸夫来。
为了找出“奸夫”,廖忠云开始频繁审问崔秀莲。可无论他们怎么审,怎么用刑,她都坚持称:“一切都是我一人所为!”
案发后,最痛苦的便是崔秀莲了,她一面担心杨青山,一面又要承受身心的痛苦煎熬。
被关起来的这些天里,她能想起来的都是不好的事:她想到了母亲的病逝,想到了继母和婆婆的各种嘴脸,她也想到了公公对她的霸凌。说实话,嫁到雷家的这些日子,若非杨青山始终守着她,她真不确定自己能捱过去。
在婆家被公公欺负后,她曾跑回娘家哭诉,可继母却不以为然地道:“做那种事又不是面粉,让人偷一瓢就少一瓢,哭啥!”
因为心里难受,她终于在一天中午把自己被欺负的事,告诉了杨青山。杨青山听了后气得浑身发抖,正是那次,他在气急败坏下说了那句:“我恨不得杀了他们父子俩,欺人太甚。”
说实话,崔秀莲真心觉得雷家父子该死,可若杨青山因此搭上自己的性命,那该多不值得啊!崔秀莲想到这儿后,抹了一把泪对自己道:“我的命反正不好,我替他偿命。”说完这话后,她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后,崔秀莲突然再次想起了案发当晚的事。那天,公公又摸进她房间并欺负了她,刚完事,一个黑影就蹿进了屋子,随后,她在黑暗中听到了公公的几声惨叫。之后,黑影飞快离去了。
崔秀莲不能百分百确定黑影是不是杨青山,但她确定:那一定是熟人,因为他没有动她分毫。这个人,只能是杨青山,这是崔秀莲的判断。
崔秀莲杀公公、丈夫案宣判后,一直关注案子的杨青山急了。他心想:“都是我不好,不应该说‘要杀他们’的话,她当真了。”
听说崔秀莲受尽了酷刑折磨后,杨青山更是心急如焚,他在想了一整晚后直接奔到了县衙。一见到廖忠云,他便扑通一声跪下道:“大人,此案是我自己所为!与崔秀莲毫无牵连。”
清末民国初,县知事兼理司法,仍沿用满清酷刑
正愁找不到“奸夫”的廖忠云一听,立马睁圆了眼,他大喜过望:这不就有奸夫了。于是,他大笔一挥,判处两人死刑。至于两人口中反复强调的“都是我一人所为”,他理都未理。
找到奸夫后,廖忠云的从属纷纷拍他马屁道:“这么大的案子,几个月就断了,知事真是神人啊!”廖忠云听了,自然洋洋得意。
可叹,杨青山和崔秀莲都以为是对方杀了雷家父子,他们都未想到:对方都是清白无辜的。他们认罪,全因为:他们太想保全对方。
杨青山欲哭无泪,他本是为了保全崔秀莲而“认罪”,可最终却白白搭上自己的性命也于事无补。
行刑那天,两人终于见上了一面。那日,他们都被五花大绑着,默默相望时,两人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不舍,他们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最终,他们却只哆嗦着嘴唇,什么也没说……
杨青山和崔秀莲被处死后不久的1913年初,绸缎庄伙计苏小猴不愿再保守秘密,他终于对人说了实情:“雷家的命案,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你们听说的,全是假的。”
苏小猴明明白白地对众人说:
?“杨青山和崔秀莲是冤枉的,其实另有真凶!不瞒几位说,我是手脚不太干净,那天夜里,我到后宅院想偷些小东西,你说我看见什么了?”
见众人一脸疑惑,他将他见到的真相全部说出来了:
“那天,雷经天进了儿媳的西厢房!进去不久后,雷傻子手持菜刀闯了进去。雷傻子性情粗野鲁莽,见有男人进入妻子房内便动了杀机。雷经天几声惨叫后,他才发现杀死的竟是自己的父亲,知道闯下大祸,就回到东厢房割颈自杀了!”
自此,众人才终于恍然大悟。
苏小猴将真相说出后,杨青山和崔秀莲系冤死的事,很快被传扬开了。城西八里庙村一个叫江腾云的青年听了义愤填膺,他愤而向省府投书,揭露地方官员草菅人命!
遗憾的是,因为当时的河南新都督张镇芳也是个糊涂蛋,他的这个官职,全靠他和袁世凯的“关系”。他是袁世凯哥哥的内弟,还曾给袁世凯送了一个婢女,在这层“关系”的作用下,他一路升官,并坐到了河南都督的椅子上。
张镇芳上任后,除了横征暴敛外,只剩一个爱好:四处玩女人。江腾云的投书被送到后,他只抬起眼看了一眼,便没理了。
江腾云无奈,只好向北京各大报馆投书揭弊。北京报纸率先报道宝丰冤案,一些大城市报纸纷纷转载。
民国报纸
河南都督田文烈知道后,顿足痛骂属下办事无能,他怒吼道:“普普通通的命案还搅得天翻地覆!”
崔秀莲杀害公公、丈夫案的真相,终于大白天下,可此时的她和杨青山早已化作了白骨。江腾云曾感叹:雷经天的死,是因为作恶,可崔秀莲和杨青山的死,却是因为善良,人世间的事,真是说不好啊!
事后,廖忠云知道事情闹大了,他赶紧揣着金条跑去省府拜见老长官了。在老长官的庇护下,廖忠云逃过了所有的罪责。只是,事情闹得如此大后,自觉没法在宝丰城待下去的他,不得已主动申请调往异地做官去了。
可叹,这样的冤假错案,在民国史上比比皆是。今天的世人能看到的“被翻案”者,无一例外:全是因为正义之士出手,加上媒体介入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