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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望岳 闲时读书,忙时偷闲,历史爱好者,自由撰稿人。
回家,是所有节日对于每个人的意义。
六十多年前,分属于两个国家的一家人,彼此相隔或许不过数百米。他们住在同一个城市,却注定了无法回家。
他们祈祷,在圣诞节来临的时候,能听到亲人敲门的声音。
分裂的柏林
因为柏林全境都坐落在苏占区,在议会选举上感觉蒙受欺骗的苏联人很快就封锁了所有从西德通往西柏林的铁路,公路和运河,西柏林这时已经成为了一个资本主义的孤岛。交出柏林,向苏联屈服似乎是西方的唯一的选择。但英法美想到了更好的办法,决定调遣了大量的飞机给柏林运输物资。此举让刚打完二战的西方民众难以理解,他们喂饱自己尚且不易,为什么要动用国家资源去给柏林这座邪恶的城市投下食物。
这对很多飞行员来说也是一个心理上的矛盾,他们降落到自己曾被炸得稀烂的城市,结果发现那里的市民正在满怀期待地欢迎他们。西方政客的说辞和国家意志,使得西方民众也只能尽其所有地参与到拯救柏林的行动中。截至1949年4月,英美每天投放的物资达到7845吨,完全满足了西柏林300万市民的需要。苏联的围困被解决了,接下来就是摊牌的时刻。
柏林市民向西方盟国的空运飞机欢呼
5月23日,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宣告成立。此举让试图逼迫资本主义盟军交出整个柏林的乌布里希实感到痛心,他渴望一个统一的社会主义德国。在两极对峙局势下,德国不过是“冷战”上的一颗棋子,注定会像朝鲜一样分裂。苏占区人民委员会倒是反应迅速,就在西德成立一周后,高效率地通过了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的宪法,乌布里希被任命为第一书记。
西德这时发行了新的马克,财大气粗的美国人允许西德人将手中的旧马克换成等值的新马克,很快就稳定了德国的经济秩序,西柏林正在重生。越来越多的东德人试图逃到西德去,西柏林则是最方便的一处,仅在1961年7月一个月里就有17791人通过西柏林逃跑。
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的宣传部长霍斯特·辛德曼通告所有的媒体,不准使用“逃离共和国”这样的字眼来形容那些离开东柏林的人,因为这样显得他们好像是自愿离开的一样。他准许记者们使用“人口贩卖”,“猎头行动”这类表达来体现这些人是受到了欺骗,诱惑甚至是绑架才离开东德的。
尽管媒体一再宣传西柏林的生活是多么可怕,依然有大量的德国人借助西柏林这块“飞地”脱离了重围,这些“被迫离开”的人不乏有匈牙利人,捷克斯洛伐克人等东欧国家的民众。眼看着大批的技术工人流失,柏林甚至成为了最大的非法移民集散地,东德政府简直颜面尽失。
东西柏林地图
第一书记乌布里希决定用一道围墙来保护民众不受西柏林的歪风邪气侵害,他的这一想法得到了赫鲁晓夫认可,尽管当时苏联方面并没有考虑到建设这堵高墙要花费的费用。这也自然,建总是要比拆花的钱多。
这项修建围墙的行动代号叫“玫瑰”,用带尖刺的围墙做保护,建成之后,柏林将成为欧洲最大的“玫瑰”。1961年8月13日晚上,伴随着苏联坦克的轰隆声,东德人民军划出了东西柏林的边界,他们无视相互连接的街道,将大楼劈成两半,为窗户的国籍进行严谨的考证。
重重的铁丝网被扔在地上,拉起了一道沉重的“铁幕”。柏林人是在一夜醒来后发现原来他们真的生活在两个国家,那些周末去朋友家过夜的年轻人因此告别了父母,去城市另一端探望亲戚的人却再也回不了家。在“冷战”的时代背景下,个人的情感和家庭的意义都要服从政治的安排。柏林,这个美苏争霸的最前沿,上百万的民众们被两个超级大国撕裂了。
东西德警察在分界线左右两侧对峙
圣诞颂歌
1963年6月,美国总统肯尼迪访问柏林,并在柏林墙下发表演讲,大赞西柏林是自由世界的灯塔。当他在演讲的结尾处用德语喊出“我是一个德国人”的时候,听众群情激昂,仿佛他们能够获得庇护和拯救。
演讲能一时让人心血澎湃,但现实的分隔则是真实的绝望。在接近两年半的时间里,东西柏林的人彼此之间失去了联系。在经过了漫长而艰难的谈判后,双方签署了《边界跨越许可协定》,条款中允许西柏林人在圣诞和新年期间获得许可去拜访他们在东柏林的直系亲属。
西柏林的人在通过关卡
政治的天平这一次仿佛倾斜到了民众的个人需求,整个柏林城的人都欢欣鼓舞。主妇们到商店里尽情采购食物,手里都拿着单子,盘算着圣诞节的菜单。男人们则早早地通知亲朋好友,三五结伴到酒水商店里订购德国黑啤。在节日的气氛里,人们似乎忘记了“冷战”这个大的时代背景,小家庭的幸福才是永恒。分离的痛苦记忆犹新,但在人们互相恭贺节日快乐之时都选择了遗忘。
背负着过去的痛苦是无法享受今日的团圆,圣诞节假期让整个柏林的人都选择了集体失忆。看着亲人从铁围墙的一边走过,东柏林人手捧鲜花,高举名牌欢迎他们。这看起来一切跟机场迎接远途归来的旅人没有差别,亲人们终于在两年半的漫长旅行中,第一次正大光明的回到了家。
兄弟相逢
当人人都在享受节日的快乐之时,悲惨的消息总是能把人立刻拉回现实。就在12月25日当晚,18岁的保罗·舒尔试着爬越长满铁丝网的围墙。全年无休的东德边防警察很轻易地就发现了他,于是开枪。起初保罗并没有被打中,艰难爬到了西柏林的一侧。正当他要欢呼的一瞬,一颗冰冷的子弹穿过了他的肺叶,他踉跄着倒地。他被西德警察送往医院,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保罗·舒尔的证件
消息很快就被广播了出去,柏林全城一片哗然。《协定》一度让人们认为将放下争执,东西德会走向和解。保罗的死却证实世界还是只有阵营的划分和彼此之间的对抗。面对逃亡者,东德士兵只是开枪。当德国依旧是“冷战”的最前沿时,任何个人的幸福都是虚幻的,像泡沫一样脆弱。德国战败了,从统治者沦为被统治者,所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必须接受这个现实。现状就是如此,柏林人要学会接受才能不会活得那么痛苦。
他们给整个世界带来了无法磨灭的痛苦,曾经奴役了众多的欧洲民众。他们把自己的价值观强加给被征服的国家,让他们按照德国理想的方式去生活。但在1945年以后,他们为当年的恶行付出代价。柏林墙就是证明,他们如今就是一个被大国摆布的国家,这是难以抗争的时代命运。民众需要为这个国家的历史买单,个人的意愿要服从美苏的安排。圣诞节的边境开放只是安慰剂,不过是两极妥协的产物。柏林人明白,要想获得自由,过上由自己做主的生活,自己的身份需要改变,柏林墙必须被推倒。每一个德国人必须要永远地铭记历史,深刻地改变自我。
1989年11月9日,德意志民主德国允许公民访问联邦德国和西柏林,柏林墙边境被开放,隔绝了28年的柏林人在这个日子里迎来了新的融合。柏林人在一代人的岁月里经受了这份考验,157位牺牲在柏林墙下的人可以在天堂里见到同胞们彼此拥抱,微笑的眼睛里带着泪水。
这堵墙存在的时间太久了,那些降生在1961年之后的孩子以为在他们的生活里天生就该有一堵墙,他们跟墙对面的人不应该有任何来往。他们也许并不感到痛苦,但当墙被推到的时候,他们忽然意识到这原来都是一个错误。父辈们的过去影响了下一代,历史的罪孽和痛苦,让重新结合的德国人反思。
柏林墙开放的那一天
过去的生活已经过去,新的时代即将到来。对于新德国人,他们可以为自己的足球欢呼,也可以为自己接纳难民而感到骄傲,但柏林墙的岁月记忆将伴随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