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影：缺乏本我魅力的郭富城

在文字中证道。——唐泪

郭富城是个很特殊的演员。

他在影坛的起步时间，其实并不算晚，堪堪赶上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尾巴。

但与之同时，他在香港电影黄金年代里留下的印象却很浅。

整个九十年代，包括客串、配角和主角电影，他一共有二十二部作品，而如果要以大众熟知的标准来谈，可能就只有一部《风云雄霸天下》。

原因很简单，乐坛天王身份和唱片公司因素，导致早期电影资源不佳，加上九十年代中期开始大幅减产。

新世纪开始，将事业重心转移至影坛。

一路上行，迄今未停。

他当然是个很有魅力的艺人。

论及干预时尚、引导潮流的能力，堪称绝对头部。

比如富城头风靡整个华语世界，1991年台湾年费制歌友会人数超过十万，早年歌曲《梦难留》和《渴望》曾夺得日本排行榜冠军，韩国粉丝全程粤语跟唱《狂野之城》，连续七年称霸明星肖像印刷品销量排行榜，以及代言百事的影响力。

林林总总，其实都是这种能力的证明。

此外唱歌成为天王、跳舞成为舞王且冠上亚洲二字，再加上演戏成为影帝。

这种专业能力的全面，非常惊人。

有些人可能认为他是占了舞蹈技能的便宜，因为绝大多数歌手或者演员都不具备这个能力，但实际上认真想想，他走唱跳这条路，在编舞和排演上，要比其他歌手多用多少精力？

而即便是这样，他在整个华语乐坛里，演唱会场次仍然能排在第四位。

但论及影路，他似乎藏身在了个人的魅力之后。

甚至会令你忘记他本人。

香港影坛。

有一个千面影帝，还有一个千面天王。

名称来由并非巧合。

这种可塑性，非一日之功。

换句话说，在“本我”风格盛行的香港影坛，或也只有梁家辉和郭富城在走这条路。

他们用角色替代自己，化身万千。

而与梁家辉不同，即便扔弃“本我魅力”的营造，郭富城仍然是大明星，这或与他乐坛天王、广告天王和舞王、颜值等因素关系颇深。

换个角度看，集合颜值、时尚魅力和演技于一身的演员，并不多见。

郭富城恰好是其中一个。

他的魅力首先来自深度入戏。

在他的电影里，你从来找不到那种，绝大多数香港演员都很热衷的“插科打诨”式的表演，比如周星驰的无厘头，以及《射雕英雄传之东成西就》、《92黑玫瑰对黑玫瑰》、《神经刀与飞天猫》、《亚飞与亚基》等等。

即便是带有无厘头元素的电影，诸如《九一神雕侠侣》、《千面天王》、《龙神太子》和《伦文叙老点柳先开》这种类型，主责胡闹的也不会是他。

当然你可以认为他缺少幽默细胞，但《破局》里的冷幽默，却又可以推翻这个观点。

而正因如此，郭富城入戏深度要胜过很多演员。

因为他“不玩”。

此外，他在表演方面的进步很快。

1989年出演第一部电影《飞越危墙》，很显然并没有什么深度和创造力可言，也就堪堪及格。

但很快就凭1991年《九一神雕侠侣》中的银狐角色，获得了金像奖最佳男配角的提名。

很多人热衷谈论的，是他在这部电影里的漫画脸，但实际上，其眼神的凝定才是最大的惊喜，这意味着他在表演上已经初窥门径。

次年的《伴我纵横》，可见其在表演自然度上的进阶。

1993年，入行第五年的那部《赤脚小子》，其实就更能看出他的潜力。

因为在杜琪峰的掌镜下，他不但表演细腻而有层次，更有一场撼动人心的悲情戏，这已经可以算是演员的高段表现了。

到了1996年，他出演新导演梁柏坚《浪漫风暴》，文戏沉稳、动作突出，不但赢得了传媒“金像遗珠”的赞誉，更获得了嘉禾电影的垂青，重金将其签到旗下。

进而就有《风云雄霸天下》的开拍。

岳峙渊渟、亦正亦邪的步惊云，不但可列入郭富城代表性角色，更可称香港影史上的标志性人物之一，也是九十年代香港电影的标签记忆。

但有个问题不能否认。

在整个九十年代，甚或包括两千年代初期，郭富城给人留下的印象，始终以炫目的舞台和偶像气质的五官颜值为深。

所以如果是老港片迷来讨论演技，郭富城就很吃亏。

这个态势一直延续到《三岔口》。

在今天，我们惯会听到一句话，《三岔口》这部电影打通了郭富城的任督二脉。

但其实前一年，在与杜琪峰二度合作的那部励志电影《柔道龙虎榜》中，他就已经处在蜕变的前夜，对于人物特质和性情的拿捏，可称精准无暇。

而为什么是《三岔口》令他一飞冲天？

一直以来，都秉持一个观点，那就是「术不如道」。

很多人评判演技，喜欢去研究演员饰演一个角色，与生活中原型人物的相似度，进而认为，这就是演技的标尺。

其实拟真临摹角色这件事，绝大多数有经验的演员都能做到，比如饰演车夫、老农、小贩或者罪囚，他们都可以将这些角色的言行举止学到十足。

但内心戏的层次、深度和爆发力，却并不是每个演员都能拥有的能力。

这恰好就是郭富城的优势。

上文提到《赤脚小子》的悲情戏算是初啼，这部《三岔口》则是登堂入室，以不可抑制的情绪爆发，在影帝之争上撼赢老戏骨梁家辉，更在几年后的《最爱》当中，以神乎其技的表演层次和如瀑布奔流到情感演绎，跃居封神层次。

在一个关于香港演员演技前十话题的评论区，有人这样形容郭富城，「没看《最爱》之前，我甚至觉得他进不了前三十，后面我就完全改变对他的看法了，不得了。」

演一个农民、讲方言，其实并不是不能够完成的任务。

但凭一己之力，将导演、对手演员和观众，拉进到那种带着绝望的深情当中而无力脱逃，就绝非表演技法可以做到的事情。

是次表演，可以称作不可逾越的“天堑”。

与梁家辉一样。

没有人有办法，用固定的词汇去形容郭富城的表演风格。

他一路求新求变，从来不愿意重复自己。

从九十年代的银狐、关丰曜、阿肯和步惊云、游牧人，到零零年代的东尼、孙兆仁、周长胜、陈探、康三爷、凌光，以及一零年代的赵得意、布华泉、刘杰辉、牛魔王、阿臧、周西宇、孙悟空、高见翔和李问。

从坐卧行走、外貌到性情，这些角色无一重复。

甚至系列电影中的同一角色，你也能看得见成长与变化。

就如《风云雄霸天下》和《风云2》里面的步惊云、《C+侦探》和《同谋》里的陈探以及《寒战》和《寒战2》里面的刘杰辉，无一例外。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探索都是成功的，他也遭遇过表演上的滑铁卢。

诸如2000年时段的浅浮外露，以及在《全城戒备》中人物面目的模糊不清，以及《全民目击》里面童涛角色的简单化问题。

而他还有一个易犯的错误，就是在普通商业剧本中过度发挥，比如最近一部电影《断网》，片末一场“杀与不杀”的戏份，其实剧情逻辑并不支撑这样强烈的情感表达，转而给人一种一脚踏空的吐血感，观影感受并不好。

与梁朝伟偶尔的滥用眼神，似乎是同一个问题。

但瑕不掩瑜，他的不倦探索，令他的表演能力至今还在上行。

一旦遇上好剧本，就会光芒万丈。

抛却本我魅力。

是一种无双的勇气。

因为这意味着没有表演舒适区，以及不断否定自己。

而郭富城得到的馈赠当然也很罕有。

也即「千面」之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