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为悦己者容之二远山眉（画眉）（原创）

《说文解字》：“目上毛也。从目，象眉之形，上象頟理也。凡眉之属皆从眉。”

正如欧阳修《泷冈阡表》：“吾耳熟焉，故能详也。” 说道修眉，首先是曹植《洛神赋》了：“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其次是诗经?卫风?硕人》“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qiú qí），齿如瓠犀（hù xī：指瓠瓜的子，因排列整齐，色泽洁白，所以常用来比喻美人的牙齿。），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再次为刘歆的《西京杂记》卷二：“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也就是“远山眉”的来历。下面的就不是我们耳熟能详的了。

《事文类聚》：“汉宫人扫青黛蛾眉。”汉秦时代相近，“青黛蛾眉”显然沿秦宫翠眉而来。翠，青绿色。黛，亦称“螺子黛”、“螺黛”。唐颜师古《隋遗录》上：“吴绎仙善画长蛾眉，司宫吏日给螺子黛五斛，号为蛾绿。”盖从画眉之初即以黛为最佳颜色。李煜《长相思》：“淡淡衫儿薄薄罗，轻颦双螺蛾。”这就直把女子的眉也称作螺蛾了。

萧公子萧纲的皇帝当的不怎么样，但是对于美人的研究还是颇深，其诗《美人晨妆》：“北窗向朝镜，锦帐复斜萦。娇羞不肯出，犹言妆未成。散黛随眉广，燕脂逐脸生。”可看出眉心点黛，是一种点法，满眉散黛，又是一种点法。《玉台新咏卷八》刘孝威《鄀县遇见人织率尔寄妇诗》：“新妆莫点黛，余还自画眉。”可见“点”与“画”是两种画眉的方法。

画眉也叫扫眉。唐司空图《灯花》之二：“明朝斗草多应喜，剪得灯花自扫眉。”唐张祜《集灵台》：“虢（guó）”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唐白居易诗：“蛾眉用心扫。”温庭筠《南歌子》：“倭堕低梳髻，连娟细扫眉。”女子之有文学才华者称之为“扫眉才子”。唐胡曾《赠薛涛诗》：“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明程嘉燧《阊门访旧作》“扫眉才子何由见，一讯桥边女校书。”哎呀，真是多不胜举。

谈到画眉或点眉，还要谈谈由谁来画眉或点眉的问题：

首先是夫为妇画眉。汉代张敞画眉的故事十分有趣，常为新婚联语所引用。《汉书?张敞传》：又为妇画眉，长安中传张京兆眉怃。有司以奏。上问之，对曰：“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上爱其能，弗备责也。张敞对答的有情有理，妙语解颐。亏皇帝爱才，不然画眉也会领盒饭哦。

元邵亨贞《沁园春?美人眉》：“扫黛嫌浓，涂铅讶浅，能画张郎不自由。”这位夫人实在不好侍候：把黛画得多了一点，她嫌太浓；傅粉薄了一点，她惊呼太浅了。把一个如张敞般的画眉高手搞得左右为难不自由。

其次是夫妻同画眉。南北朝梁刘缓《左右新婚诗》：“小吏如初日，得妇美行云。琴声妄曾听，桃子婿经分。蛾眉参意画，绣被共笼薰。”

其次是女子自己画眉。《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读曲歌》：“芳萱初生时，知是无忧草，双眉画未成，那能就郎抱。” 朱庆余《近试上张水部》：“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还有上篇中温庭筠《菩萨蛮?小山重叠金明灭》。

《妆台记》中对唐五代的画眉和点眉的样式做了详细记述：“唐贞元年间，皇帝又让宫人用青黛画蛾眉。五代时，宫中画眉形式多样：一叫开元御爱眉；二叫小山眉；三叫五岳眉；四叫三峰眉；五叫垂珠眉；六叫月棱眉，又名却月眉；七叫分梢眉；八叫涵烟眉；九叫拂云眉，又名横烟眉；十叫倒晕眉。”

苏东坡“成都画手开十眉，横烟却月争新奇。”说的就是却月眉。

如我一样的好事者，清代徐士俊做《十眉谣》：“古之美人，以眉著者得四人焉。曰庄姜、曰卓文君、曰张敞妇、曰吴绛仙。庄姜螓首蛾眉；文君眉如远山；张敞为妇画眉；绛仙特赐螺黛。由今思之，犹足令人心醉而魂消也。然庄与卓质擅天生，而张与吴兼资人力，二者不知为同为异。”说明画眉点眉有十法，此说来源于杨慎《丹铅续录十眉图》。

常丽梅《尤怜几重眉黛——论花间集中的“眉”》亦可读之。

《花间集?》包含“眉”?字的词共61首，作者有12人：其中温庭筠?13首，韦庄9首，牛峤8首，张泌3首，毛文锡1首，顾夐7首，孙光宪5首，魏成班4首，毛熙震2首，和凝4首，李珣2首，薛昭蕴1首。眉名有四种，即眉、蛾、颦、黛；眉色以黛（青黑色）和翠（青绿色）为主，亦有檀色；眉形主要是远山眉。

牛峤《菩萨蛮》状远山眉翠色：

“舞裙香暖金泥凤，画梁语燕惊残梦。门外柳花飞，玉郎犹未归。愁匀红粉泪，眉剪春山翠。何处是辽阳，锦屏春昼长。

柳花飞处莺声急，晴街春色香车立。金凤小帘开，脸波和恨来。今宵求梦想，难到青楼上得一场愁，鸳衾谁并头。”

温庭筠《更漏子》：状鬓乱眉淡：

“玉炉香，红蜡泪，偏照画堂秋思。眉翠薄，鬓云残，夜长衾枕寒。梧桐树，三更雨，不道离情正苦。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

顾敻（xiòng）《玉楼春》状峨眉翠色：

“月照玉楼春漏促，飒飒风摇庭砌竹。梦惊鸳被觉来时，何处管弦声断续。惆怅少年游冶去，枕上两蛾攒细绿。晓莺帘外语花枝，背帐犹残红蜡烛。”

杨慎《词品卷二》：画家七十二色，有檀色，浅赭所合，词所谓“檀画荔枝红”也。而妇女晕眉色似之。唐人诗词多用，试举其略。徐凝宫中曲云：“檀妆惟约数条霞。”花间词云：“背人匀檀注。”又“钿昏檀粉泪纵横”，又云：“臂留檀印齿痕香”，又“斜分八字浅檀蛾”是也。又云：“卓女烧春浓美，小檀霞。”则言酒色似檀色。又云：“檀画荔枝红，金蔓蜻蜓软。”又“香檀细画侵桃脸”，又“浅眉微敛注檀轻”，又“何处恼佳人，檀痕衣上新”，又“修蛾慢脸。不语檀心一点”。“歌声慢发开檀点，笑拈金靥”，又“锦檀偏，翘髻重，翠云欹”，又“翠钿檀注助容光”，又“粉檀珠泪和”。伊孟昌黄蜀葵诗：“檀点佳人喷异香。”杜衍雨中荷花诗：“檀粉不匀香汗湿。”则又指花色似檀色也。东坡梅诗：“鲛绡剪碎玉簪轻。檀晕妆成雪月明。肯伴老人春一醉，悬知欲落更多情。”唐宋妇女闺妆，面注檀痕，犹汉魏妇女之注玄的也。嵇含《南方草木状》：“蒟缘子，渍以蜂蜜，点以燕檀。”

这段文字说眉色还有檀色或浅檀色且表明了制法，如 “斜分八字浅檀蛾”；还谈到了妆粉如“香檀细画侵桃脸”，或“檀妆惟约数条霞”和涂口红，即檀注，如“翠钿檀注助容光”，或“浅眉微敛注檀轻”，点绛唇也。这些具体的在《女为悦己者容之三桃花妆》和《女为悦己者容之四点绛唇》中再谈。

唐朝张泌《生查子?相见稀》

相见稀，喜相见，相见还相远。檀画荔枝红，金蔓蜻蜓软。

鱼雁疏，芳信断。花落庭阴晚。可惜玉肌肤，消瘦成慵懒。

这首词写女子的相思。上片“相见稀”三句，平淡的语句却道尽离多会少，喜逢怨别的种种心情。“檀画”二句是从女主人公的衣裳和头饰写她的美丽。下片“鱼雁”二句写与情人别后，音信不通。“花落”三句是伤景怀人的情状。汤显祖评说：“信笔而往，无一浮漫。”

限于篇幅不再说花间集中的描摹，和大家一起欣赏我很喜欢写眉的一首宋词。

宋代王观《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注释：

水是眼波横：水像美人流动的眼波。古人常以秋水喻美人之眼，这里反用。眼波：比喻目光似流动的水波。

山是眉峰聚：山如美人蹙起的眉毛。卓文君容貌姣好，眉色如望远山，时人效画远山眉。后人遂喻美人之眉为远山，这里反用。

眉眼盈盈处：一说比喻山水交汇的地方，另有说是指鲍浩然前去与心上人相会。

陈迩冬等：“诗贵缘情。这首小词正是用它所表现的真挚感情条打动读者的心弦的。且不必问题目云云，它那从民间营养吸取来的健康情调、鲜明语言、民歌的艺术技巧引起读者的美感和共鸣，使它臻于词的上乘。”

王灼《碧鸡漫志》卷二评：“王逐客才豪，其新丽处与轻狂处，皆足惊人。”

唐圭璋等《唐宋词选注》：“以眉眼盈盈之处来显示浙东山水的清秀。”

《能改斋漫录》卷十六认为韩子苍《海陵送葛亚卿诗断章》诗、词意同：

“今日一杯愁送君，明日一杯愁送君。君应万里随春去，若到桃源问归路。”。

这首词朴实无华，但新鲜脱俗，活泼有趣。以眼波比水，以蹙眉喻山，以眉眼盈盈象征江南的山水清澈，寄寓对友人的惜别与祝福。宛如一首活泼倩丽的轻音乐，没有离别的感伤，只有俏皮的描绘与祈愿。又语带双关，写得妙趣横生，在送别词中独树一帜。译文如下：

波光漾动的流水

那是可人儿脉脉的眼波

青黛的山峦

那是可人儿微皱的眉峰

我行色匆匆

思念的江南啊

那里的处处山水

都有她眉眼盈盈的影子

刚刚送走

春天的缤纷落英

现在又送我

回归柔情四溢的江南

春天啊

放慢你匆匆的脚步

等等归心似箭的我

回到江南和你同住

“春”这个字太好玩，太有意思了。第一是指季节时令，春天的意思；第二是指男女之情，如歌德《少年维特的烦恼》：“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即“春情”；第三是指酒，如剑南春。所以该词既饱含惜春之情，又寓之祝福之意。“春”既是反映鲜花如锦的春天季节，也喻“春情”，即与可人儿双宿双飞。情意绵绵而又富有灵性。

该词有两点突出的成就：一是构思别致。把送春与送别交织在一起来写，充分表现出对友人的深情和对春天的留恋；二是比喻新颖。以眼波和眉峰来比喻浙东的山山水水，眉眼盈盈地期待他的到来，贴切、自然，富有真情实感。轻松活泼，比喻巧妙，耐人寻味，几句俏皮话，新而不俗，雅而不谑。

远山眉

柳叶眉

高挑眉

波浪眉

硕人

手如柔荑

领如蝤蛴

齿如瓠犀

肤如凝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