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归途》63轻柔之吻
越往东走,天气越是闷热得要命。太阳火辣辣的炙烤着行走的人们,空气也好像稠乎乎的凝住了,一丝风也没有。大地像蒸笼一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偶尔有阵风,又好似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混杂着火燎的焦味,衣服的馊味,腐烂的臭味,几乎叫人作呕。
王镇江一家子就这样被裹挟在逃难的人流中,磕磕绊绊时走时停。身边的面孔总在变,旧的人倒下再也爬不起来了,又会有新的狼狈不堪的人加入进来。这些人脸色蜡黄,眼睛都深深地陷进了眼眶里,嘴唇看不到一点血色,仿佛一具具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他们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却也没胆量脱离人流,只能盲目的拖着腿跟着,跌跌撞撞一天下来也走不了几里地。
天气越来越热,孩子们面色苍白,嘴唇干裂脱皮几乎都要中暑了。王镇江和娃丽也有点扛不住,走不多远就一阵阵的胸闷气短,沙子烫的都下不了脚。可是放眼望去,茫茫的戈壁滩上,单调的黄色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那头,看的久了,甚至会打从心底生出一种无力和疲倦,似乎永远走不出去了似的。这一刻,王镇江又一次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顶着烈日继续赶路,或者脱离队伍暂时休整。他的脸阴沉得可怕,仿佛被寒霜打了的茄叶一样,又黑又紫。他看看马车上东倒西歪蔫乎乎的孩子们,看看蹒跚着前进的流民队伍,再回头看看脸色苍白,眼里布满血丝的孩子母亲。王镇江抿了抿因长期干燥而裂出了口子的嘴唇,嗫嚅了好几次,才艰难的开口,“走吧,往那边走。”王镇江最终指了个同队伍截然不同的方向。
靠着他多年前部队迁移的经验,王镇江带着一家子找到了个堪堪能避风的地方,折了些灌木丛,把衣服团一团垫在地下隔热,一家人才终于能瘫下来缓口气。娃丽的头发被风吹的杂乱无章,可这时候哪还有心思去关心这些,她像从前那样麻利的安顿好孩子们,然后担忧的看向自己的丈夫,他那刚毅的脸上此刻也涂满了憔悴的疲倦。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夕阳的余晖就开始一点点退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蒸腾的热气渐渐退去,随之而来的是大漠夜晚沁骨的寒意。王镇江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沙子,娃丽不用丈夫说就已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们必须抓紧时间去追赶那些难民的队伍。因为夜晚的沙漠远比白天危险的多。最后一丝光线消失了,空荡荡的枯木枝桠像鬼影一样摇晃,隐隐还能听到野狼的嚎叫声。天上像被厚重漆黑的幕布压着,一颗星星都没有,看的人心慌。无尽的黑暗里,像是有什么庞然怪兽,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张着血盆大口,想把人心中那点渺茫的希望吞噬殆尽。孩子们躲在母亲怀里瑟瑟发抖,王镇江也只能勉强压下自己心里的惧意,强撑着安慰家人。
幸好,流民队伍走的很慢,王镇江一家人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那些蓬头垢面,岣嵝蹒跚的背影从未让人觉得那么亲切,王镇江和娃丽都松了一口气。但是这一路的艰难岂是一桩半件就能道尽的。这天,又出了一桩事。老大趁着娃丽不注意,偷偷从包裹里摸了一块银元,攥在手里玩逗弟妹玩。虽然娃丽很快发现把银元仓皇塞回了包裹,还严厉呵斥了他,可是还是晚了,已经有逃亡的匪兵盯上他们一家子了。虽然王镇江一家子看起来穷酸,衣服皱皱巴巴洗的都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袖口领子上也是洗不掉的陈年泥垢,但试想,普通难民能拿的出银元?能拿银元当孩子逗趣的玩意儿?尤其是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老大这怎么能不打眼呢!走着走着娃丽就察觉了不对,不管王镇江驾车快慢,总有那么五六个匪兵不远不近刚刚好的缀在他们旁边。尤其是越往前前前后后就越是逐渐呈现出一种包围的趋势。娃丽感到不妙,立刻让丈夫加快赶车,自己掏出收起多日的马鞭,又摸出了几把飞刀。
瞧着娃丽像是有些门道的样子,匪兵们起初还有点忌讳。可眼看着王镇江就要驶出他们的包围圈了,错过了这次,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个。匪兵们按耐不住红着眼冲了过来,娃丽把孩子们护在身后,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鞭子驱赶他们。匪兵们身上被抽出了道道血痕,皮开肉绽,可还是不怕死的往前扑,想把娃丽扯下来。娃丽一个人寡不敌众,王镇江又赶着马车没法帮忙。更糟的是,娃丽的鞭子被一个匪徒的刺刀绞住了,眼看就要被刺危在旦夕,王镇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正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候,远处响起了一声枪响,紧跟着的是一群归化军的骑兵飞奔而来,马蹄扬起了纷纷扬扬的尘土,匪兵转眼就鸟兽状散了。
待军队更近了些,王镇江和娃丽看去,才发现原来是小弟弟来了。弟弟在他们走的第二天去了他们家里,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问了邻居也都说不知道,这才想到他们应该是走了。匆忙安顿了母亲就赶忙来追他们,路上恰巧遇上集结队伍,也浪费了些时间,所以这才赶上他们。娃丽听到弟弟提起母亲,想到自己甚至还没同母亲说上一句告别的话,顿时泪眼潸然,姐弟两个抱头痛哭,难舍难分。可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再难过也终归是要分别的。弟弟告诉他们,让他们先往迪化走,去找在八路军办事处工作的大弟弟,这样回乡的路或许能顺利些。然后又硬塞给他们一些金首饰,说是母亲給女儿的,娃丽闻言又大哭了一场。
万事万物往往不会尽如人意,只有若干年后再细细回想,能真正不觉遗憾便好了。一家人驾着马车走远了,娃丽坐在马车上,看着那个骑在军马上的俄国小伙身影渐渐在夜色里淡去痕迹。晚风掠过马的鬃毛,拂过娃丽额前散落的长发,在大漠打个转,再悄悄回头给那个睡梦中还在担心女儿的夫人一个轻柔的吻。冷冷的月光映照着这个离散的场景,亲人的分别,总是人世间最让人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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