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导读

如果把人类的文明发展过程看作是一个人的成长史，那她好比是诞生于地质时代第四纪更新世中期的一个婴儿。地球的气候在这个时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温暖湿润的高纬度地区接连不断地遭受冰川运动的考验。低纬度地区虽然未被酷寒严重侵扰，但大气环流受高纬度区域低温的影响，季风效应开始愈发明显。地球绝大部分地方开始出现分明的四季变化，干旱与洪涝交替折磨着那个传说中的“伊甸园”。此时地球上的生物种类已与今天大体相同，新人种（智人）也在这一时期诞生了。

这个诞生在约20万年前的婴儿般的人种，蒙昧且弱小。她伸开双手向大地和天空索求食物，在野兽和自然环境的侵扰下选择洞穴或高地扎营，依靠本能和自然的恩惠挣扎在生存线上，并用了将近20万年的时间才逐渐走向成熟，创造了后世引以为傲的早期人类文明。今天，弱小的婴儿渐渐长大成熟，她试着向子孙后代们讲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那些陈年往事。在她的故事里，我们曾多次听到了一个相同的词——北纬30°。这是她出生成长的故乡，也是她走向未来的港口。今天，作者将试着与大家一起回到北纬30°，沿着祖先的足迹探究人类文明发展的早期轨迹。

北纬30°的光辉

非洲的西端

非洲大陆的西端，摩洛哥中南部规模最大、最繁华的城市阿加迪尔，可以看成是北纬30°附近人类活动的一个端点。大阿斯特拉山脉在这里阻隔了撒哈拉沙漠向北吹来的热浪，苏斯河从图卜卡勒峰上淌下甜美清凉的水流，灌溉着苏斯河平原的农田和果园。1960年，一场空前剧烈的大地震扼杀了这个城市三分之二的人口，60年后的今天，整个阿加迪尔大区（苏斯·马赛·德拉大区西部）总人口数已经增加到了60万。大自然孕育出无数的生命，大自然也终结了无数的生命。只有人类不屈不挠，始终在她的眼皮底下，为生存做出最大的努力。

非洲的东端

从这里往东，直线距离为3910公里处的埃及米特拉辛纳村，正是美尼斯第一次统一上下埃及且定都于此的孟菲斯古城。如果从这里开车沿着公路向北直行32公里的话，我们会来到正处于北纬30°的埃及首都开罗市中心。美尼斯选择孟菲斯并定都于此，似乎是想向全国臣民宣布这样的一个事实：尼罗河下游冲积平原和尼罗河上游河谷都将处于王国的统治之下（因为孟菲斯的位置正是河谷与平原的交界处），灿烂辉煌的古埃及文明，将从这里启程走向未来并影响全世界。今天，开罗城仍然对北非至关重要，她的一呼一吸始终牵动着非洲、地中海及小亚细亚以东穆斯林，基督徒们的世界。

亚洲的西端

2003年3月20日，美军和他的盟友们将战火烧到了伊拉克的巴士拉城，这座被誉为东方威尼斯的美丽城市一夜之间失去了她往日的光彩。在她北方30公里处，北纬30°54′的纳西里耶城，彷佛也在为巴士拉的遭遇而哭泣。这里曾是乌尔第三王朝的兴盛之所，是人类历史上第一部法典《乌尔纳木法典》的诞生地，也是苏美尔人重新统一起来赶走外族的坚固堡垒。

在伊拉克Al·Mahawil北，北纬32°40′的肥沃平原上，深受美索不达米亚文明熏陶的阿摩利人创建了富有生命力的古比伦王国，在他们国王汉谟拉比的带领下，巴比伦人再一次统一了两河流域，人们尊称他们的国王为“众神之王”。这个时代的人将一个小时划分为六十分钟，一分钟划分为60秒，他们的数学家还推算出圆周率为3。

古巴比伦王国仰赖着土耳其亚美尼亚山脉中的融雪，这些融雪会在春季化作河水由北向南滋润着炎热干燥的南方平原和北方丘陵。肥沃的南方巴比伦尼亚平原盛产小麦，每年运送进谷仓的粮食都远远大于人的需求量。古巴比伦人从埃兰人那里学会了啤酒酿造技术，并把这种技术传播到了更远的北非和欧洲。

亚洲的中端

喜马拉雅山脉那峻冷的额头，让生活在南亚大陆的先民们不敢产生过多的非分之想，他们把喜马拉雅山脉当作圣灵的居所，顶礼膜拜。为了报答人类的虔诚，喜马拉雅山脉向南亚大陆的人们展开了她翠绿的裙摆，她将额头上的白雪捧下，顺着裙摆把她的万千柔情顺着印度河、恒河往南送去，她用身躯遮住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流，并把印度洋吹来的暖湿气流挡在了南亚大陆这边。喜马拉雅山脉，更像一个溺爱小儿子的母亲，把大部分的母爱都留在了南亚，而她北面帕米尔高原的四周，众多“子女”正在严寒、酷热和干燥中苦苦挣扎。

位于北纬30°37′的萨西瓦尔市，如今已是巴基斯坦东部极为重要的工商业枢纽城市。但如果不是考古学家们1921年在该市附近的哈拉帕村发掘出远古文明遗址，相信知道它的人并不会多。如今，哈拉帕村的哈拉帕文化作为古印度文明的代表已经享誉世界。以印度河流域发展起来的古印度文明，许多古遗迹都位于如今的巴基斯坦和旁遮普邦以西，这样的事实或许是新德里不愿意接受的。不过，对于古印度文明还有许多值得思考的地方：她创造的古文字该如何解读，她为什么会在雅利安人入侵前500年左右就突然消失了，为何在摩亨佐达罗古城的地下，会有一整套近代才有的城市地下排水网络？

文明的线索仍然沿着北纬30°往东延伸开去，我们沿着喜马拉雅山脉再往东走，越过布拉马普特拉河，翻过横断山脉和大凉山，一片天堂般美丽的土地出现在了探索者们的眼前：这里就是被中国人称之为天府之国的成都平原。四川师范大学巴蜀文化研究中心教授段渝先生指出，在三星堆遗址出土的一种带齿货贝，大小只有虎斑宝贝的三分之一，中间有齿形沟槽，这种海贝只产于印度洋深水海域，显然是从印度洋北部地区引入的。这一看法也得到了海洋生物学家的认同。

他认为：三星堆文化是具有多元文化来源的复合型文明。在它的非土著文化因素中，南亚文明因素颇为引人注目。经考古发现，最迟在5000年前，四川平原一带已经形成了自己独具特色的文化，这一改之前华夏文明起源于黄河流域的论断，华夏文明的发生与发展，长江中上游的先民同样功不可没，而巧合的是，至少在4000年前左右的成都平原上，当时的古人已经与南亚恒河及印度河平原的人展开了多样交流，并创造出了学者们至今无法借助中原文化典籍知识来解释其风貌和内涵的三星堆遗物。

亚洲的东端

在北纬30°东经120°，面积约2万平方公里的区域，今天已经是人类最为活跃的经济发展地区之一。这里每年制造及进出口的货物已占全球总量的十分之一（大约），她被长江贯穿东西，南面的杭州湾与太湖紧邻其左右。这片繁华的现代文明区域被中国人分别称之为长江三角洲城市群和杭州湾城市群。中国人对他们文明的复兴饱含希望，而这里将是重要的起点之一。如今，中国人已越来越接近他们的梦想，100年前，全世界都把这里称之为落后愚昧的支那，100年后，全世界每一个地方的任何一个与世界现代文明有接触的人，都对中国这个词印象深刻，他们一边感叹着她进步的神速，一边又对她日益扩大的影响力犹疑不定。

从7000年前开始，河姆渡文化就在此发展起来，5000年前的良渚文化已经跨越了长江，并对淮河流域进行了最早的系统开发。这里与长江上游的三星堆文化，中游的大溪文化共同串联起了华夏文明起源的第二条线索。这里也是人类农耕文明中稻作文化的起源地之一，她孕育出的独特文化内涵已经嵌入在了华夏文明的基因之中，并在很久之前就着手改造生活在亚洲东端人们的世界观。

美洲

位于北纬28°29′西经80°34′的卡纳维拉尔角空军基地，是美国强大军事能力的杰出代表。不过，在十六世纪中叶，人们更喜欢把这里称之为法国角。1560年代，西方的钢铁与火药，把人类工业文明之前的野蛮带到了这里，并把世代生活在这的蒂姆夸人、卡卢萨人、锡博尼人、阿拉瓦克岛人赶到了荒漠的中央、赶到了海洋的深处。那些仍然割舍不下对故土眷念的印第安人，大部分都成了欧洲绅士们枪炮马蹄下的亡魂。一曲《The Last of The Mohicans》 （中译为最后的莫西干人）吟唱出了印第安人对现实的无奈，他们无法理解的是，为何这些白皮肤金头发的远方来客如此痴迷于财富和土地？他们像猎人捕杀麋鹿一样追逐着当地人，又像发情的公牛一样为了某种立场互相残杀（这里所指的是英法等国为争夺美洲殖民地发起的多次战役）。

400年后的1969年，美国人在卡纳维拉尔角的肯尼迪航天中心将阿波罗11号载人航天飞船送上了太空。这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踏足月球，在此之前的印第安人，千百年来都遥望着星空，测算着月亮的运行轨迹，探索着宇宙深处的奥秘。然而，对他们高高举起屠刀的欧洲人，却完成了自己未曾实现的愿望。正如《最后的莫西干人》曲子所吟唱的那样：

有一天，我去世了，恨我的人，翩翩起舞，

爱我的人，眼泪如露。

…………

几十年后，我的坟堆，雨打风吹去，唯有一片荒芜。

恨我的人，把我遗忘，爱我至深的人，也跟着进入了坟墓。

对这个世界来说，我彻底变成了虚无。

我奋斗了一生，带不走一草一木。

我一生执着，带不走一分虚荣爱慕。

人类早期文明为何大多出现在北纬30°附近而不是物产更丰富的赤道周边？

南北回归线以内

有关人类文明的发展史，现在大体分为了以下四个阶段，即：采集文明（这种称法只是为了更好地区分人类发展的不同阶段，但是否已是一种文明，仍然有很大争议）、农耕文明、工业文明及后工业时代文明（有人也称这一阶段为信息时代的文明）。推动采集文明向前发展的两大主干动力为植物采集和渔猎。无论采集文明的发展程度如何优于之前更为原始的人类社会，她都始终高度依赖于自然环境。在低纬度地区，湿热的相对稳定的气候将会孕育出更加多样化的生态体系。数量庞大种类丰富的动植物为当地人提供了充足的食物来源，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同时处于采集文明阶段的全球各地区人类，在低纬度区域（南北回归线之间）的人将会生活得更好，他们的人数也相对更多，而且他们也不要为如何生存下去而花费更多的精力。

北纬30°附近

正如文章开头所说，处于北纬30°的人正在季风气候的影响下面临更多的自然考验。夏季的酷暑和冬季的严寒，以及不稳定的空气及地表湿燥度筛选了这里的动植物种类，在相对极端的气候条件下，可供人迁徙移居的地方也越来越少。在冬季和春季，植被开始减少或刚刚萌发，以此为食的动物大部分也开始进入冬眠状态或刚刚苏醒，人类将在此时面临食物匮乏的窘境。到了夏秋两季，可供食用的动植物都进入了活跃的成长期或者收获期，人类又将面临食物摄取量和存储量溢出的不正常状态。生活在这里的人必须解决这样一个问题：如何避免食物的摄取存储量溢出及匮乏。

就是在这个时期，北纬30°附近的人们开始学习驯化一些植物和动物。这些植物的成长收获期要能避开严寒的冬季，它们的种子或者块茎作为食物要能够长期存储，而且这些植物在日光能源转换的效率上也要相对较高。从非洲到美洲，至今仍然是人类主要粮食供给的植物如水稻、大麦、小麦、玉米都具备了以上几个条件。人类驯化的动物也要具备一些苛刻的前提，比如这些动物生长期要短，可食用部分要多，而且最好是素食类至少也必须是杂食类。这样，人类就可以把自己主动生产的粮食用来喂养这些动物，避免自然环境变化带来的食物供给压力，从而保证它们在越冬时分存活下来。也正是从这一时期开始，这里的人类开始用集约化的模式来生产食物，北纬30°附近的人类社会因此率先从采集文明阶段开始逐渐过渡到农耕文明阶段。

两个地区的差异分析及延伸

但生活在赤道附近（南北回归线内）的人们却不需要多此一举，用中国人的俗语说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只需要在暴雨过后的小溪河流中撒开简单的渔网，在茂密的丛林中挖几个不深的陷阱，在海滩边等待搁浅的鲸鱼，在灌木林或低矮的枝桠上找寻甜美多汁的水果，就可以解决温饱问题。集约化的生产模式对他们来说是无法理解的，甚至对生产这个词都十分陌生，因为大自然已经为他们准备好了一切。而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过度依赖于自然而无法形成更有“人类性格”的生存模式，所谓的农耕文明也就无法像北纬30°附近地区那样如期而至了。

在大自然的溺爱下，低纬度地区的人类不需要更大程度地来开发自然资源。合理调配人力物力的策略手段也大大落后于生活在北纬30°附近的人类。这里的人口数量取决于自然的承受能力而不是其他，一个家庭或者一个氏族的力量就可以完全满足为了生存下去而进行的分工合作。但北纬30°的集约化生产模式需要调配更多的人力物力来运输存储粮食及种子，修筑工事来捍卫他们的劳动果实，开挖引流水资源来灌溉耕地，甚至是为了抢夺水资源和耕地而发动战争。这里的人口数量首先取决于该地区能否满足农业开垦的自然条件，更为重要的是，当地人是否具备了更有效率更加严密的社会组织协调能力来开发自然。一个家庭的力量或一个部族的力量都无法使得这个社会更有竞争力，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口出现及加剧的资源竞争，部落联盟乃至于国家的形成都成为了必然的结果。这或许可以解释北纬30°区域的人类率先进入了农耕文明。

但以上的论述并不能完全解释清楚，为什么人类早期文明大部分都出现在北纬30°左右，而不是南回归线以南的其他地区？南纬30°为何没有率先进入农耕文明？要想回答这个问题，首先我们应该把世界地图打开，不难发现，整个欧亚非大陆呈倒三角形横跨于地球的东经122°至西经16°之间，而北纬30°附近是三个大洲均有陆地相连的唯一区域。地中海，波斯湾，阿拉伯海，孟加拉湾和中国东部海域又将这些文明发源地在水域中相连接。据学者研究：主要受制于物候因素影响的动植物驯化可以很快在相同纬度的不同经度传播扩散开去，但同一经度不同纬度下，彼此的农耕方式却很难得到其他地区的接受。在中国，麦稻耕作的农业生产模式差异至今仍然存在于南方和北方，这显然不利于南北方的融合与深入交流（尤其是在文明发展的初期阶段）。

而在南纬30°左右，非洲大陆只剩一个角，大洋洲只有澳大利亚岛的五分之一处于该位置，南美洲也只剩下总面积的四分之一，这些区域的陆地并没有东西相连。我们假设这一纬度出现了早期的农耕生产模式，但受制于纬度变化下的气候影响，这种生产模式也不可能轻易跨过亚马逊雨林，刚果热带地区，撒哈拉沙漠而与其他地区产生交流。更不用说完全依附于土地的农耕生活方式，会依靠海洋来拓展他们的世界。为此，只占全球陆地面积二十分之一不到的南纬30°，无法率先孕育出人类的早期文明。北纬30°，是连接欧亚非早期人类文明交流的唯一大陆桥，她的得天独厚让这里的人类抢得头筹，挖到了“第一桶金”。

结语

北纬30°上的任何一片土地都必不可缺地为人类早期文明发展做出了它应有之贡献。如果地球上没有阿拉伯半岛，新月沃地将无法连接古埃及人和美索不达米亚地区人类的最初对话。如果中亚被一片汪洋所隔断，小麦将会在更晚的时期传入中国，这样的后果是难以想象的。尽管除中国古代文明仍然还在继续向前发展着，但其他三个失落的古代文明的独特基因，在今天仍然影响着全世界的人类。古埃及，古巴比伦和古印度，他们的文化遗产就像一支穿透云雾的旋律，依然温柔地，绵长地回响在地球北纬30°的上空。

在下一篇文章中，作者将会从另一个角度去分析人类早期文明的发展状态，除了经纬度与气候的变化影响，地理概念上的东西南北差异及高地低地文化对人类文明又产生了哪些影响呢？欢迎关注谈艺中国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