荇菜:《诗经》中的第一草

荇菜:《诗经》中的第一草

作者:李凯(北京师范大学汗青学院副传授)

商周时,食材并不丰厚,人们填饱肚子就不错了,屡屡贵族统治者才干吃到肉。事先人们吃的菜,在今天看来有不少是野菜。各位熟习的《诗经·周南·关雎》中,就写到了一种叫“荇菜”的野菜,可谓《诗经》中的第一草。

怒放的荇菜 材料图片

关关雎鸠(清)费以耕/绘

日本细井徇《诗经名物图解》中的荇菜 材料图片

《关雎》写一个贵族男青年爱上了一个女青年。男人向女性表明,但是“梦寐以求”,并不顺遂。女性仿佛也对男人故意思,以是不休在他眼前采摘荇菜,仿佛是在给这个愣头愣脑的小伙子时机。小伙子也不傻,“琴瑟友之”后,全诗以热繁华闹的“钟鼓乐之”终章,仿佛是喜结连理的了局。那么成绩来了,出镜率很高的荇菜是什么菜?女主人公和作者为何喜爱这莳植物?

商周时,烹调办法仅限,蒜蓉清炒都谈不上;生物油脂在事先是稀罕物,植物榨油在魏晋才多起来。想来这个女性不外就是在鬲里、甑里煮煮荇菜,连汤带水一同吃,就是“羹”。清汤寡水的荇菜“羹”也不会多诱人吧?别的野菜自生自灭,也不像人工莳植的植物那样扎堆生长,以是才有“良莠不齐”的成语。为了填饱肚子,人们屡屡会采一大堆菜。单单对荇菜感兴致,应该有深条理缘故。

《毛传》说:“荇,接余也。”《尔雅·释草》云:“莕,接余,其叶‘苻’。”郭璞说:“是非随水深浅,江东食之,亦呼为‘莕’。”这里的荇菜,也叫“莕”大概“接余”,是种可食用的水草。它是多年生水生草本植物,节下生根。圆形或椭圆形的叶片漂泊在水上,很像睡莲,另有小黄花。它不仅受前人喜爱,今天也被多量莳植,既能观看,又能食用,还能入药。《唐本草》说它“主消渴,去热淋,利小便”,《本草纲目》说它“捣敷诸肿毒,火丹游肿”。

那么,这个小姐是要治病,以是单单采荇菜吗?

我们忽略了一点,故事是人讲的。《诗经》最初是民谣,颠末人们的口耳相传,被“太师”这类乐官“采风”,并举行了繁复的加工创作,再展现给帝王和其他贵族。从淳厚的民谣到成为《诗经》之首,它履历过很多人的修正修饰。诗中形貌女性采摘荇菜,“支配流之”“求之”和“采之”,体现出十足的画面感和重章叠韵的节奏美。我们完全有来由推论,该诗只写荇菜,而不写其他野菜,也有艺术加工的要素。

这个荇菜,可不是寻常的水草。章太炎教师的《小学答问》中有如此一段精到的分析:

问曰:《说文》无嫱,《春秋左氏传》曰“以备嫔嫱”,“宿有妃嫱嫔御焉”,本或作牆,果牆字欤?答曰:阳鱼对转,牆声转则为序,牆、序一也,故声转亦为伃(伃与序同从予声)。《说文》:“伃,妇官也。”又曰:“婕,女字也”;“嬩,女字也。”嬩、伃盖同字。汉妇官有婕伃,其名义盖先汉而有。杏曰接余,故《诗》以杏菜比淑女,以其声同婕伃,犹狸曰不来,以狸首比诸侯之不来者矣。妇官曰伃,借牆为之,毛嫱、王嫱亦本以牆借为嬩字,所谓女字者矣。

这里约莫有人疑惑,《说文解字》这本表明古笔墨的字典,怎样没有“嫱”字啊?王昭君不就叫王嫱吗?《左传》也有“以备嫔嫱”“宿有妃嫱嫔御焉”的纪录呀。太炎教师知晓于笔墨音韵,深知上古时期“音近则义通”的真理。他说,依照音韵学中“阳部”和“鱼部”有对转干系,读音接近,“嫱”和“序”是一回事儿,“序”也可以转为“伃”,《说文》有“伃”和“嬩”,就相当于“嫱”字,都和女官、女字有关。汉宫女官有婕妤,次于皇后,依照太炎教师的思绪,其名约莫在汉代之前就有。《汉书·外戚传》颜师古注说:“婕,言接幸于上也。妤,美称也。”荇菜又叫接余,谐音婕妤,故《诗经》以荇菜比淑女。人在水边见了接余,就遐想到了玉人婕妤。

如此仿佛越说越古怪了,一个男人,居然想到帝王的女人“婕妤”,这是什么真理?仅有一种约莫,男人位置不低,仿佛就是帝王本人。《诗经·关雎》序云:“关雎,后妃之德也,风之始也,以是风天下而正匹俦也。故用之乡人焉,用之邦国焉。”《诗大序》:“《关雎》《麟趾》之化,王者之风,故系之周公。南,言化自北而南也。”依照汉代人的教学,这首诗说的是后妃之德,体现“王者之风”,还和周公的教养有关。这以前表现了读者很多文明信息,只不外说得不明白。女性怎样就是后妃了?这和王者又有什么干系?约莫是汉代人对其汗青背景过于熟习,无需表明,但今世人看起来以为有些摸不着头脑。宋人讲得很清晰,欧阳修《诗原本》说:“正人以述文王太姒为好匹,如雎鸠雄雌之和谐尔。”朱熹《诗集传》说:“女者,未嫁之称,盖指文王之妃大(太)姒为处子时而言也。正人,则指文王也。”欧阳修和朱熹大胆推测,这个男青年是周朝的圣君周文王;采摘的女性是周文王的夫人、武王和周公的母亲、出名的贤妻良母太姒。《诗经·风雅·思齐》有质貌太姒的纪录:“思齐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这是说,文王的母亲太任、文王的奶奶太姜、文王的妻子太姒都很贤能淑德。太姒善于承继前人佳誉,给周文王生儿育女。

有人说,这么对号入座多牵强啊,我们读完了《关雎》,也没发觉采摘人的身份线索;即使读一百遍,也未必明白其以是然。这个质疑在五四今后十分盛行,人们倡导束缚头脑,把《诗经》从封建礼教的背景中束缚出来,于是包含毛传、郑笺、朱熹注都不要了,从诗歌本身动手,探究上古歌谣毕竟说了什么。如此的思索是有真理的,尤其是废除了封建年代对《诗经》复杂的顺理成章。但是人们忽略了,古时学者的注疏,偶尔约莫有多量上古文明背景做支持。很多内容,上古先民家常便饭,不加表明人们也会懂;但是这些信息到了后代,人们会不明白大概产生误读。关于《关雎》“后妃”“文王”“太姒”的表明,就有公道性要素。此中有一个上心证据:《关雎》诗中有琴瑟、钟鼓,这几种乐器的级别可不低,古时仅有大贵族才干用到,绝非农夫村氓所能见到。《墨子·三辩》说:“昔诸侯倦于听治,息于钟鼓之乐;士医生倦于听治,息于竽瑟之乐;农夫春耕夏耘,秋敛冬藏,息于聆缶之乐。”诸侯、医生和农夫级别明白,诸侯才用钟鼓,这和周文王的推论合拍——周文王是商纣王封的西伯。并且把它放在《诗经》第一首,假如主人公不是分量级人物,也承继不起。假如我们综合钟鼓、琴瑟和荇菜这些文明信息来考察,就会明白,这个说法恐怕不是汉儒和欧阳修、朱熹的杜撰。

前人赋予荇菜以深入的文明意蕴。孔子说《关雎》“以色喻于礼”“反内于礼”(上博简《孔子诗论》),重申“礼”对天性情感得当的束缚作用,让人“发乎情,止乎礼义”(《诗大序》)。“琴瑟友之”“钟鼓乐之”是“礼”,“紊乱荇菜”也是“礼”。它经过谐音双关,向人们转达了委婉昏黄的审雅看法,以及“礼作于情”(郭店楚简《性自命出》)“礼仪民意”(《礼记·乐记》)的伦理态度。这不仅是饮食,也是哲理;不仅是产生在古时的故事,也能被当下的我们所了解。

《光芒日报》(2024年04月05日 05版)

泉源: 光芒网-《光芒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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