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楼是豪宅吗？住在土楼里有什么体验？原本土楼不是你想象中的天下文明遗产

福建土楼是天下上唯一无二的大型民居情势，是中国传统民居的宝贝，于2008年7月被正式列入《天下文明遗产名录》。土楼毕竟是怎样制作的？住在土楼里有怎样的体验？请听武汉大学修建学系副传授郑静在“一席”演讲上报告她对土楼的深化拜望和研讨。以下是演讲主要内容。

郑静在演讲中 （图片由“一席”演讲提供）

我研讨土楼以前有十几年了，最开头研讨土楼的缘故纯属偶尔。我在外洋读硕士的时分，主要研讨天下各地的住宅。写毕业论文的时分，我不晓得该写什么。我的导师就问我：你是在哪儿长大的？我在舆图上标出了中国厦门的地点。导师很冲动地对我说：你们家四周有一种特别大的圆的土屋子，叫TULOU，你回去把它搞清晰，这就是你的硕士论文。于是，2006年，我分开土楼察看。两年之后，福建土楼被列为天下文明遗产。

土楼主要分布在闽西地区，位于福建龙岩永定县和漳州南靖县交界的山区一带。现在，被严厉确认的福建土楼有3000多座，此中有46座土楼被列入《天下文明遗产名录》。

土楼的修建情势在天下上唯一无二，其外表呈规整的几多形，并且十分宏大，以是有人说土楼是有钱人盖的豪宅。每一座土楼里都住了很多人，因此也有人说土楼是各位族聚居的场合。这些是不是真的呢？

『土楼初体验』

2006年，我带着一本舆图册和一个速写本，分开土楼举行拜望。

我开始分开的是被称为“土楼之王”的承启楼，它位于永定县的高头村。它之以是被称为“土楼之王”，是由于它是天下上最大的圆形土楼，十分壮观。承启楼里的屋子一层接一层，一环套一环，住了很多人。

村里有个传播很广的故事，说两个大妈在村外喝喜酒，她们都夸耀本人家住的土楼十分大。一个大妈说，我家住的土楼里有400间房，一个夜晚住一间的话，你得住一年多。另一个大妈说，我们的土楼才凶猛，又像蘑菇又像城，内里住了600多人，楼东出太阳了，楼西还本人雨。后果一说出楼名才发觉，原本她们住的都是承启楼。

土楼的一楼有个入口门厅，面积很大，透风也很好，平常各位没事就在门厅里坐在长凳上谈天。那天，我走进承启楼的门厅，问他们：我是一个大学生，教师让我来研讨土楼，你们能让我在这里住几天吗？他们说：哎呀，你太傻了，人家都是来拍几张照就走了，我们这屋子又破又旧，有什么好住的？厥后在我的软磨硬泡之下，他们终于允许在楼里租一个房间给我，一个夜晚20元钱，还包早餐。

我住进入后才发觉，他们没有骗我，这个房间真的是又旧又破。土楼里的房间都是沿着外墙盖起来的，外墙十分厚，但每个房间并不大，基本上只能放一张床和一个桌子。我住的房间在3楼，墙上仅有一扇很小的窗户，以是房间里十分暗。

土楼寻常有三层或四层，每一层的功效不一样。最底层是厨房，第二层是储存室，这两层基本上是不开窗的，三楼以上是寝室。就功效来说，它和我们城里的公寓是一样的，但不一样的是，这些房间上下并不相通。每个房间的门都开向公用走廊，假定你住在四楼，你家孩子住在三楼，你想拿个东西给他的话，你得穿过四楼的公用走廊，从公用楼梯下去，才干分开孩子的房间。固然，假如你只想和孩子说几句话，那么趴在楼板上说就行了。

土楼里的房间都是用木板隔出来的，楼板、隔墙、走廊和楼梯都是木板做的，以是隔音比力差。我住进入之后，躺在床上就能闻声隔邻的语言声。这岂止是“隔墙有耳”，偶尔分能听到很多人在同时语言，就跟议会一样。

我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分，天还没亮，就听到稀里哗啦的声响，仿佛本人雨。我掀开窗户一看，是个好天，那是什么声响呢？原本是楼里很多人在上厕所。从前土楼里没有厕所，也没有上下水管道，各位就在床边放个木桶轻重便，第二天再拿出去倒掉。这种征象在乡村很广泛，但成绩是土楼正中有个特别大的中庭，当楼里很多人同时上厕所的时分，就会产生很响的回声，像下雨一样。并且，由于中庭是关闭的，气味也很大，以是以为土楼就像是一个特别大的公用厕所。

裕昌楼 （图片泉源：天下遗产中央）

『土楼是豪宅吗』

土楼是豪宅吗？住在内里才发觉，它和我们想象的豪宅不太一样。

实践上，它也不是村里人抱负的住宅。

和其他场合的人一样，寓居在土楼里的人在举行葬礼时，会烧一种纸糊的灵屋。寻常来说灵屋也是各位心目中抱负的屋子。

固然承启楼以前是“土楼之王”，在这里举行葬礼时纸糊的灵屋却是另一种屋子。这种屋子就是当地人称作五凤楼的屋子。五凤楼主要分布在土楼区偏北的一些场合。在19世纪中下叶，永定县里有很多有钱的烟商，五凤楼就是事先的烟商盖的屋子。

和土楼一样，五凤楼也是夯土制成的，寻常为方形。它是一种多进合院，正中有一条明白的中轴线，支配修建对称。它与其他合院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五凤楼的衡宇屋顶前低后高，两侧和后方的主楼渐渐加高，远远望去，屋顶上展现出层层升起的样子，如同展翅欲飞的凤凰，以是叫“五凤楼”。

五凤楼寻常为一家人寓居，因此私密性很好。衡宇的中轴线上是一些公用地区，与公家的寓居空间分开。楼内制作精良，华丽堂皇，有很多华丽的装饰。以是对当地人来说，五凤楼如此的屋子才算是有钱人的豪宅。

那么，既然土楼里的生存条件这么差，为什么当地人还要盖这么多土楼呢？

关于土楼另有一种说法：土楼是一种聚族而居的修建，也就是说，一座土楼里住的是一个各位族，如此可以加强凝结力。这种说法是真的吗？

初溪村是永定县的下辖村，村里有13座土楼沿着山坡逐级而上。据村里人说，初溪村的土楼名字很特别，楼名的第二个字都是“庆”，第一个字则是当年盖楼的人的名字。

初溪村是一个单姓村，村里住的都是姓徐的人家，有十分完备的族谱纪录。我比力了一下族谱，发觉一件奇异的事。好比绳庆楼，村里人说它是绳武公制作的，但是绳武公出生于1740年，而这座楼建于1850年，相差整整110年。最奇异的是藩庆楼，这个屋子是1949年开头建的，但是村民说盖楼的藩如公是绳武公的堂兄，族谱上纪录着他生于1730年。

为什么会产生如此的事变呢？

『盖土楼是个大工程』

回复这些成绩，要从盖土楼的历程提及。

在山坡上盖土楼是一个大工程。圆形土楼的直径寻常为50米到70米，之以是要盖这么大，是由于它必需盖得充足大，正中要留有一此中庭，中庭和外墙之间的空间才干用来盖寓居的房间。现在我们所知的最小的圆形土楼叫如升楼，它的直径仅有17米。这么小的土楼里的房间几乎都是三角形的，连家具都没法放。以是，圆形土楼必需建得很大，才干确保每个房间的规整性。而土楼又分布在闽西山区，这里多丘陵，山谷峻峭，要找到一块充足大的、外形规整的平川来建土楼并不容易。

在找到一块抱负的基地后，土楼的制作寻常有6个步调。

第一步是开地基。对当地人来说，圆形土楼是很容易制作的一种屋子。他们通常在一张纸上画个圆圈，然后顺着直径对半、再对半、再对半，折完后把纸摊开，就是一个区分好房间的平面了，每个房间都一样大。把这张图放在地上，画上它的延伸线，这就是土楼的修建平面图。

第二步是抽签分房间。把一切房间编上号，抽到哪一间后，沿着外墙从上到下的房间都是这一家的。如此分房确保了公平性。在土楼的整个造价中，中庭和外墙这些公用局部的质料用度是一切人一同承当的，房间则由寓居人各自出钱装修。

第三步是打石脚，由于土楼的土墙十分怕水，以是要在一楼的地基上用石条砌一个石脚，避免水往上渗。

第四步是行墙，也就是做夯土墙。他们把木头模板架在墙上，然后往内里倒土料，人站在外表往下用力把土夯实，这就是夯墙。夯墙寻常是在每年春节前的两个月，当时农忙完毕了，各位都有空。别的，土墙有一米多厚，彻底干透要很多时间，以是寻常每年只夯一层楼高的墙，夯好之后，盖上油纸防水，等整层楼的墙都干透了，第二年冬天再往上盖。

每层楼的墙夯完之后，他们会在墙里放一些木梁，把它和内里框架毗连起来，这就是第五步“献架”。然后再在这个木框架的基本上，把楼板、隔墙、楼梯、雕栏等安装上去，屋子就是由这些木布局构成的。等这些全部盖完之后，再把屋顶铺上，当地人叫“出水”。

第六步，每家人依据本人的实践情况装修房间。

如此算下去，假如是盖一座四层的土楼，光夯好边沿的土墙就必要4年，再加上地基、屋顶和内里的装修，一座楼最少必要五六年时间才干完工。

『合股制作的“团队宿舍”』

土楼的制作带来了一个分家困难。

在中国传统文明中，分家时尊长会把产业均匀分给一切的儿子，包含房产、地步、现金等。而分家最紧张的一个步调就是分灶，假如新的家庭有了一个本人的灶，本人开伙做饭，就分析这个家庭完全独立了。

但是，土楼的夯土墙有一米多厚，在这么厚的墙上开窗洞好坏常难的，以是一楼的厨房只能留一个很小的烟囱出气口。并且，一旦屋子盖好，再开孔洞基本上是不成能的。这也就意味着，在土楼里分家好坏常困难的。

假定有一家人生了三个儿子，他们原本住在甲楼里。那么等孩子们长大今后要分家的时分，由于厨房没有办法加建灶台，以是，除了大儿子持续住在甲楼，二儿子、三儿子就得被动分开原本住的甲楼，和其他人一同合资再盖一座新的楼——乙楼。等再过一代分家的时分，相反的事变又会产生，又有一些家属成员搬离原本的楼，出去建一座新的丙楼。

后果，很多代今后，同一个家庭的子孙就会分布在不同的土楼里，而每一座土楼里住的人都是来自不同家庭的后代。这就表明了刚刚所说的建楼者的谜题。村民们所说的谁人建楼的先人，但是并不是真正入手盖楼的人，而是一切到场建这座土楼的人可以追溯到的协同的先人。他们试图经过这种办法创建一种身份的认同。

再举个例子。我以前住在初溪村的徐大爷家，徐大爷是1927年在集庆楼里出生的，事先他的祖爸妈还在，他们家和他的叔叔、伯伯几家人住在一同。到20世纪40年代初，他的祖爸妈过世了，他们就分家了，他和爸妈一同搬到了余庆楼。厥后，他又到场制作了村里的两个新楼——藩庆楼和福庆楼。到20世纪70年代，他的小儿子也长大了，他又在共庆楼里参建了一个单位。以是，徐大爷的终身和初溪村的5座土楼都有干系，他和他的堂兄弟、兄弟和儿子都住在不同的土楼里。

因此，土楼并不是一个几代同堂大概聚族而居的屋子，而正是它的修建布局招致了家属人群的分化。可以说，土楼是由很多人在一同合股制作的大型聚集住宅。

『当时为何盖了多量土楼』

福建漳州南靖县的河坑村也是天下文明遗产之一。河坑村共有14座土楼，有法的，有圆的，十分壮观。

我住在河坑村时发觉，在1958年从前，乡村里有8座土楼，全部都是方楼。而到1972年，在短短14年间，村民们就盖了6座土楼，并且全部都是巨大的圆楼。

为什么在人民公社时期他们会盖这么多圆形的土楼呢？这要从盖土楼的三个难点提及，这三个难点分散是园地、建材和劳力。

土楼寻常分红方楼和圆楼两种。和方楼比拟，圆楼分派起来比力均匀，每一间房间都一样大。而圆楼也有个成绩，就是占地表积特别大。假如想要相反多、相反大的房间，盖一个圆楼必要的土地要比如楼多出1/4还多，这对寸土寸金的闽西山区来说是一件十分不划算的事。

但是，在人民公社时期，找到切合的园地并不是一个成绩，由于一切的土地都是由团队一切和安插的，以是那段时期村里盖的都是圆楼。

第二个难点是建材。盖土楼必要很多的土料、木料、石材和砖瓦，土固然可以在当地挖，但是其他质料就必要各位筹钱置办，这也好坏常困难的事。而在人民公社时期，修建质料和其他产业都是团队共有的，这也就不是成绩了。

第三个难点是充足的劳作力。盖土楼必要很多人一同夯墙，偶尔分一个楼会同时有几队人马一同夯土，各位齐声喊号子，十分繁华。别的，还必要很多人一同准备和运输土料。这些事变但是武艺含量都不高，但必要很多劳作力，常常是举家人一同上阵，连小孩都到场，还常常必要请他人来帮助。并且，人多事杂，构造起如此大范围的劳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在人民公社时期，一切的劳作都是由消费队决定和安插的。因此，只需各位都赞同盖一座土楼，上述这些成绩都十分容易处理。这就表明了为什么在人民公社时期，河坑村会忽然盖起这么多土楼，并且都选择了较糜费土地、很难构造人力建立的圆楼。

我住了很多乡村后发觉，在人民公社时期多量兴修圆形土楼的事变但是好坏常广泛的。刚刚提到的初溪村的徐大爷，在他参建的土楼里，就有3座是在这一时期盖的。

我搜集了事先可以找到的一切和土楼干系的书，整理出了20世纪闽西地区制作土楼的统计表。依据统计体现，人民公社时期制作的大型土楼有近1000座，相当于现有土楼数目标1/3，并且大局部都是圆形的土楼。

以是，准确地说，新中国建立后显现的多量圆形的土楼，并不是有钱人盖的标致豪宅，而是村民们合盖的“团队宿舍”。有人说，这件事变的原形说出来后会让人以为不够凶猛，不够个高上，不像是天下文明遗产。但我以为这件事变本身就十分凶猛，中国闽西山区的老百姓依据本人的生存履历，盖出了让全天下都冷艳的屋子，这件事变岂非不凶猛吗？

『放下专业的目光』

为什么我们对土楼会有这么多的曲解呢？从我对土楼十多年的研讨来看，我以为有一个至关紧张的成绩，那就是要真正保护福建土楼，保护人类的文明遗存，我们必需放下专业的目光，从村民的角度去想成绩。

正如我的导师所以为的那样，土楼的外形特别端正，范围又很大，十分切合修建师关于抱负修建的想象。关于中国人来说，我们又很容易遐想到天圆场合之类的宇宙观，因此我们以为完善的屋子就应该是如此的，并且永久都不必要改动。但但是从村民的角度来看，并不是云云。

自从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今后，村里盖的土楼很多不是大型的圆形或方形，有的土楼乃至不是关闭式的，而展现开放的、不端正的样式。我问过他们：你们干吗要把屋子盖成如此，而不是盖成顺眼的方形或圆形呢？村里人说：和他人一同盖屋子我不喜好，这个屋子是我本人盖的。我如今钱不够，以是先盖个小的，样子也没那么考究，等我今后有钱了再盖大的，但最紧张的是我要本人盖，不要跟他人一同住，那样太贫苦了。即使是那些留在土楼里的村民，也渴望过上更好的生存，他们会依据本人的必要对房间举行扩建，增长一些寝室或厕所等等。

作为一名修建师，作为一个专业人士，我们毕竟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我以为，我们应该从他们的角度去了解他们的生存逻辑，然后实验重新调停或计划屋子来顺应他们的生存，而不是傲然傲视地以所谓的专业知识去引导他们应该盖什么样的屋子、过什么样的生存。

我想，我们今天搞乡村复兴，举行文明遗产的再生和使用，都应该是这个真理。

栏目主编：龚丹韵 笔墨编纂：徐蓓 题图泉源：新华社 图片编纂：苏唯

泉源：作者：郑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