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杂文《推》原文与赏析

两三月前，报上仿佛登过一条讯息，说有一个卖报的孩子，踏上电车的踏脚去取报钱，误踹住了一个下去的宾客的衣角，那人盛怒，用力一推，孩子跌入车下，电车又刚刚走动，一时停不住，把孩子碾死了。

推倒孩子的人，却早已不知所往。但衣角会被踹住，可见穿的是长衫，即使不是“高等华人”，总该是属于上等的。

我们在上海路上走，时常会遇见两种横冲直撞，关于劈面或前方的行人，决不稍让的人物。一种是不必两手，却只将直直的长脚，如入无人之境似的踏过去，倘不让开，他就会踏在你的肚子或肩膀上。这是洋大人，都是“高等”的，没有华人那样上下的区别。一种就是弯上他两条臂膊，手掌向外，像蝎子的两个钳一样，一块推已往，不管被推的人是跌在泥塘或火坑里。这就是我们的同胞，但是“上等”的，他坐电车，要坐二等所改的三等车，他看报，要看专登内幕的小报，他坐着看得咽唾沫，但一走动，又是推。

上车，进门，买票，寄信，他推;出门，下车，逃难，逃难，他又推。推得女人孩子都踉踉跄跄，跌倒了，他就从活人上踏过，跌死了，他就从死尸上踏过，走出外表，用舌头舔舔本人的厚嘴唇，什么也不以为。旧历端午，在一家戏场里，由于一句失火的谎言，就又是推，把十多个力气未足的少年踏死了。死尸摆在清闲上，听说去看的又有万余人，摩肩接踵，又是推。

推了的后果，是嘻开嘴巴，说道：“阿唷，好白相来希呀!”

住在上海，想不碰到推与踏，是不克不及的，并且这推与踏也还要廓大开去。要推倒统统末等华人中的幼弱者，要踏倒统统末等华人。这时就只剩了高等华人颂祝着——

“阿唷，真好白相来希呀。为保全文明起见，是固然捐躯任何物质，也不应该爱惜的——这些物质有什么紧张性呢!”

六月八日。

【析】 这是鲁迅以丰之余的笔名公布于1933年6月11日 《申报· 自在谈》的一篇短篇，作者从某报刊登的一个报童被搭客推下电车碾死的讯息，遐想到在上海滩“时常会遇见” 的 “横冲直撞”，推与踏并施的蛮横人物，愤然遣责了那些“要推倒统统末等华人中的幼弱者，要踏倒统统末等华人”的“高等”华人和洋人。“横眉冷对千夫指，低头甘为孺子牛”，反对任何情势的欺压和藐视，是鲁迅的一向头脑。他在创作的终期，愈加盲目地站在被欺压人民一边，运用阶层分析办法对待社会征象，进一步提高了反对品级藐视，反对阶层欺压的头脑，因此文中所表达的对 “捐躯的物质”——“末等华人”的痛惜尤为深切，对欺压和藐视征象的愤慨尤为剧烈。

从偶尔中发觉一定，由一局部推及寻常，是这篇文章艺术构思的一大特点。原本，在“想不碰到推与踏，是不克不及”的上海，一个卖报的小孩被推而致死，这类事变虽属偶尔，但却并不特别令人惊异，更难惹起平凡人的大发感受。但是，鲁迅奇妙地从这偶尔事变的渺小之处动手，由 “衣角会被踹住，可见穿的是长衫”，推断出“即使不是 ‘高等华人’，总该是属于上等的”。然后再生发开来，推及统统在上海乱推乱踏的“高等”、“上等”人，并分析他们置“末等”华人于死地而掉臂的横行蛮横行径，画出“上等”华人这一典范的丑态。如此，作者避开了偶尔事变的表象，敏锐地捉住其一定性的本性，从一个小事变展现出在品级威严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中，劳动人民一定蒙受欺凌的内幕。“谈风月”而不离 “风云”，论小事而意义深远，展现了一个十分尖利的主题——反对品级欺压，反对帝国主义欺凌。

行文生动，文学性强，是这篇杂文的另一特点。作者为了加强文章的艺术后果，一是用事例来加强生动性。在短短几百字的文章中，作者用十分简炼而外貌的笔墨形貌了报童被推而碾死和某戏场因失火谎言形成十多个少年被推踏致死的情状。如此，制止了笼统的议论和呆笨的行文; 同时惊心动魄的内幕使文章更具有压服力。二是言语生动外貌。无论是叙说性言语照旧议论性言语，都准确精炼而又生动外貌。好比写在上海横冲直撞的两种人物：“高等”的洋大人是“不必两手，却只将直直的长脚，如入无人之境似的踏过去，倘不让开，他就会踏在你的肚子或肩膀上”;“上等”的华人是“弯上他两条臂膀，手掌向外，像蝎子的两个钳一样，一块推已往，不管被推的人是跌在泥塘或火坑里”。一个踏一个推，用颇带情感颜色的白描和过量的夸大，外貌地勾勒出两种人物的特点，使那些以 “高等” 和 “上等”人自居者的昏暗嘴脸，深深地留在读者的印象中。三是模仿“高等”华生齿吻：“呵唷，真好白相来希呀。为保全文明起见，是固然捐躯任何物质，也不应该爱惜的——这些物质有什么紧张性呢!” 栩栩如生的形貌，形成很强的挖苦后果，同时把“高等”华人贱视他人生命的卑劣心思原形毕露。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对所谓“高等”、“上等”华人外貌生动的言语

不仅加强了文章的生动性，并且构成了一定的典范性。当读者把这篇文章和其他文章中对此类人物的形貌会合起来，便可发觉，作者对中国社会这类人物的实质特性的准确归纳，为我们提供了不成多得的又一艺术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