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式闷棍实战论——倭寇的踪迹

上个礼拜被外院学妹约去看《师父》，被爽到了，回家紧接着上网搜索徐浩峰，也顺藤摸到了这部《倭寇的踪迹》。听名字，像是《李米的猜想》的下联，带着些悬疑色彩。网上流传的截图色调清冷，人物表情也都是酷酷的，加上《师父》里硬实的格斗片段，让我对这部新武侠作品充满了期待。

开篇第一个镜头，阴冷的天空下宋洋刀未出窍，几下磕碰就KO了一个人。空镜头里细雨枯荷，残败感之余还有些些禅意。叮咣之后，地上已倒下了一片，两位刀客回身架起柴。起初我以为刀是藏在扁担边上的，结果一看这个刀那么老长，不出鞘根本看上去就是个扁担。看《师父》时，就一直在期待最后的高潮决战，我以为前面铺垫的打戏已经如此精彩，那决战一定是波涛汹涌翻江倒海的。内心也一直脑补类似《杀死比尔》里乌玛瑟曼凭借一把服部半藏杀出重围的过瘾情景。然而最后的巷战着实惊艳，有身份的中华儿女总是不屑于群殴，高手过招不需要歇斯底里。看惯了香港黄金时期和好莱坞动作片的我们，乍一看会觉得不尽兴，但自己品味，如此才像是真正的比武。对峙时的电光火石，杀招只在一瞬。

而这种比武的模式在《倭寇的踪迹》里得到了更加淋漓的展现，也借使斧子的赣岗说出了玄机：“你们懂什么！中土武功不是街头打架，模拟的是马战。两马对冲，杀招只在交错的一瞬。”有了这一句做基础，再看全片的武打场面便不会有“练武练傻了”的如此感观了。

很多人被部分台词雷到了，甚至有人觉得全片的台词是败笔，水牢的段落是败笔。说实话，我第一遍看到有的段落也受到了惊吓，认为有些情节的设置已经超出了冷幽默的范畴。却又是真的很喜欢，于是第二天一早，我又看了第二遍。方才发现了观赏の奥义——这是一部彻头彻尾的喜剧片。徐浩峰并不是在正经之中玩儿幽默，而是在冷峻的伪装下拍了一部喜剧电影。

摆正态度之后再看，就会发现其中隐藏着太多太多的包袱：开篇第一个镜头，宋洋扛了两下之后小哥的偃月刀就刀头脱落；第一场巷战中，扔下笤帚就跑掉的老伯；受到牛筋弓袭击后草帽上插着箭的刀客；裘冬月上下山时，捧着瓢到嘴边却被人问话打断喝不到水；至最后一场巷战中，两位“倭寇”动作同步等。这些很细微的处理仔细看来都是属于喜剧的元素，就更不必说像海道防、胡姬和四大门倒霉后生这群根本的喜剧角色了。

人物部分：第一高手下山染胡子、在荒地里笔画拳脚，也显的单纯又稚气。彩船会寇，他看穿本质，本有一万种方法可以一击制敌。却偏偏选择了最傻的，和一个年轻姑娘比反应。纵是双枪独孤求败，还是一个闷棍，被打蒙了过去。后面郄佬说他只练武功不动心机，这个评价也是中肯的，透着点钦佩。郄佬这个人物也不复杂，境界追不上野心。他说起裘冬月上山的原由，字字诛心。算不上坏，只是狭隘。最后他与左偏使过招竟说了句“让贤是种美德”，道貌岸然十分可笑。但他忌惮的也只有裘冬月而已，否则不会在教训赣岗时说“裘大哥是我佩服的人”；不会以挑战倭寇代替与裘冬月的决斗，在动手前心念“裘大哥你对了”；更不会在裘冬月说要远走之后得意洋洋的扔下一句“你还是我大哥”，并且直至电影结束皆是以此为准则。裘冬月被打昏后不愿回家，郄佬很自然的来了一句“去我家”。这种相爱相杀的老基友即视感，生活中很常见，还有点萌呢。裘冬月还是十分善良，角色被设定为第一高手，而他却是唯一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的。今年听闻于老先生归去的消息时，很是伤心。眼下再看他的作品，乾坤清气、风骨抖擞，希望在彼岸一切安好。

徐老师很喜欢异域风情的女子，三部电影里胡姬、混血、回疆美女轮番上阵。赛兰凭借着人种优势和信仰命运的执着，一根刀鞘逼疯了四大门，也俘获了属于她的“塔塔”。片中她向刀客说明“塔塔”的段落，镜头开始倾斜。一方面加强了喜剧的效果，另外一方面也是用另一种方式交代二人主被动关系的变化。相比起来佘家小姐，在刀客问题的处理上就逊色很多，不忠却不是她爱情无疾而终的原因。华夏民族最早创立礼乐制度绝不是为了束缚人，而到了故事发生的大明朝，礼教对人心的捆绑也已十分明显。历来的文学作品中，汉族的年轻男女总是很容易便陷入爱恋，却因各种各样丝毫无关爱情的奇怪原因将其“痛失”。这种现象的普遍存在并非“借命运奔波显现爱情之珍贵”，而是在我们传统的观念里，那些规矩、条框、眼光统统重要过爱情。现在也是一样，我们心里存着爱人、存着浪漫、诗与远方，却又放不下包包、房车、五险一金。

我的一个朋友跟我说过，执与放都是最高的境界。要么把握住，要么不动念，都是治愈求不得的良药。像佘家小姐一样，让刀客占据了心里原来赣岗的位置，却没有勇气像赛兰主动拥抱；只是用袖剑划破他的衣领，对着空窗回味“你打到几个，我就见你几面”。我们只顾厌弃封建礼教，讽刺世风日下，却不愿意从自己开始，做出一点点的改变。如此这般，竹篮打水也是活该。宋洋饰演的刀客，戚将军生前的贴身侍卫，梁痕录。他的名字只在片尾字幕中出现，作为主角，实在是神秘。他身手不凡，且颇具忧患意识：测试胡姬的体能，以估算其人种入侵的战斗力；测试海道防的体能，推测城池的防御能力。十夫长说他是帅才，他也友好的回应，“一点就透，你也是个帅才。”

最后倭刀还是败给了鸳鸯阵，左偏使大战海道防的段落很有意思。他大喊“咿嚯”出场，高调的宣布“我是倭寇”。此时裘冬月、佘家小姐护卫都已无动于衷，真正迎战的胡姬海道组，口中也喊着“咿嚯”。这是之前军中操练的口号，也曾是左偏使激励梁痕录口号。而海道防所使用的鸳鸯阵也是出自军中，真的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鸳鸯阵克制倭刀有奇效，哪怕出自庸手。当然左偏使也不是很给力，不知是因为腿脚还是头发的缘故撞上了柱子。之后便章法全无，用蛮力打晕了几个小兵，全是街头斗殴的阵势。蛮力的对抗往往依赖自身重量，所以穿着纸铠甲的刘凯获得了最后的胜利。

原著：看过原著之后觉得徐浩峰不愧是学电影出身，参照小说相比，电影有相当大幅的简化，有的人物和相关情节也有很大的变动，却依旧完满，自圆其说。之前有的评论说徐老师很直男，小说就里可见一斑，但也远没到“丑化女性”的程度。《倭寇的踪迹》里的女人角色们的塑造，有很重的王小波的痕迹。举监察使第四房太太为例，这也是一个被从小教育傻了的高贵女子，内里却隐藏着一种很躁动。电影里监察使的角色被彻底删掉了，他的四太太成了裘冬月的续弦。电影里梁痕录测量门外灯影距离时，故意拿绳子绕过了裘夫人的身体，并报以暧昧眼神。这个部分一开始我并不太能理解，感觉把梁痕录撩妹的手段显示出来是必须的吗？看了小说之后才知道，梁痕录和四太太是有过一小段......缠绵的，并借助两个人枕边细语，道出了刀客来到南京城原由：朝廷和国人都安乐惯了，谁也不会再动忧患的心思，想借他假扮倭寇扰乱南京，由此引发朝廷对官兵制度的反思。结果刀客死于与五百武士的群战，南京城军民合力歼灭倭寇的报告感动了朝廷，整件事以闹剧升腾，又戏谑的结尾。

除了刀客和四太太，第一高手崔冬悦（小说中的名字）也与猎户的女儿有一段......缠绵，并且让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是真的还年轻着，迎战倭寇时要比反应，逻辑也通顺了。与电影相比，小说的规模更大，细节也更充实。我不禁脑补，要是完完全全按照书里的描写拍成电影，野山隐居者们热闹的晨练、“地中海号”彩船、士兵与丫环们的“虚脱鸳鸯浴”、五百武士群舞、四太太斧子下的人命、石头炸弹、还有两场碰面即约的床笫戏......这一定是一部瑰丽妖艳B级片。说从徐浩峰片子里看到胡金铨张彻的人也都要改口，说他是昆汀科恩兄弟了。

大概是由于成本所限，情节得到了大幅度的削减，配以冷峻的色调和剪辑竟呈现除了另一种质感。短小、清静、回味无穷。片中没有死一个人，也很少见血，最具杀伤里的武器都可归于闷棍。

裘冬月投出双枪后，佘家小姐与赣岗皆幸免于难，不管不顾的相拥。第一高手面对自己的妻子和情敌，也释怀了，嘘了口气躺回翻斗里。于老先生的加盟必定给了徐老师很大的激励，也使得裘冬月完全不同于崔冬悦，成为了一个全新的武侠形象。毕竟他仙风道骨，若要拍他同农妇嘿嘿嘿，真的太颠覆了。而我们对于那些敢爱敢恨的异族人，嘴上再傲娇心里都是钦佩的。小说里贝慕华同她的命运一起战死，电影中就给了赛兰一个圆满的结局。她依偎在刀客怀中，两个人光明正大的去了苏杭。刀客回想起“你打倒几个我就见你几次”的承诺，无奈，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然而我钦佩归钦佩，讽刺归讽刺，若真有得选，大概还是会像佘家小姐那样。只是冷冰冰的在他领口划上一刀。

我们什么都没有，但也许你会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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