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瞳孔的小姑娘耍了赖,哄着国师答应了日后娶她
玉山有兽焉,其状如犬而豹文,其角如牛,其名曰狡,其音如吠犬,见则其国大穰。
——《山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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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东升,王宫大殿之上,灼灼红日映衬下,一只兽屹立长啸,长髯飞扬。
“犬声,牛角。”齐辉国的国师颤声道,“是狡!此乃瑞兽,天佑齐辉!”
“可国师大人,街上亦立了只九尾白狐……”
国师一转头,果然望见最高的那座明月楼上,站着一只白狐,九条尾巴轻轻地摆呀摆。
九尾狐出于乱世。
国师年纪大经不起折腾,这大喜大悲的,当即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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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绡追了若白半月了。
林绡是个闭月羞花的姑娘,一颦一笑扣人心弦,一身红裙能将满街的胭脂色皆掩去,齐辉国多是文人书生,大街上偷偷侧目瞧,也得红半张脸。
偏这若白目不斜视,仿佛四大皆空。
“喂,你必须随我去玉山见西王母!”林绡每天能念叨这句话三十遍。
戴着半张白狐面具、穿月白衣袍的公子在被吵了半月后总算忍不住开了口:“你们狡兽都这么烦人吗?”
林绡一听就给气笑了:“你以为我愿意?为什么跟着你,你心里没点数?”
若白顿时噎住。
他便是那只在齐辉国祥瑞时刻凭空出现的九尾白狐。
其实这也怪不得若白,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齐辉国的明月楼向来以美酒著称,他在人间闲游几十年了,山水也算看遍,半月前想起还有这么一处的美酒未曾尝过,便跑来喝了个够。
酒名七月西霜,五六壶下肚,竟也把狐狸给灌醉了。
谁醉了不放纵?若白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向窗外一跃,化出个真身来,在高耸的明月楼顶吹吹风,倒也畅快。
他哪里会知道,那天也正巧是西王母派狡兽现身的日子。
这么一个祥瑞一个灾祸,把齐辉国国师吓出病来不说,如今举国上下也是人心惶惶,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是那只狡追着他不放,声声叫嚷着他得随她去玉山给西王母一个交代。
西王母下了命令,玉山神兽下山后不得滥用法术,林绡不能与他动手,他便想着忽视她几天,兴许就罢了。
谁知这姑娘毅力感人?
“随你去了待如何?”若白无奈道。
林绡脸上一喜:“你跟着我去就是了!”
02
虽不愿,若白到底被拖着上了路。
林绡这头狡奇怪得很,连回玉山也不肯使法术,问起便说徒步才显得赔罪心诚,西王母指不定一心软就不怪罪了。
但走了几日,若白便发觉她其实只是想在人间多玩玩。
朝来国临近青丘山,若白此前并不知晓此处能去往玉山。
恰是乞巧节,夜里街上灯火绵延,不知不觉间紧跟了几日的小狡兽已在摩肩接踵中迷失,若白蹙了眉,低声骂了句麻烦,还是得拨开人群去找。
是他跟她去,怎的还成了他找她。
“狐狸!”她声音随性子,如银瓶乍破,清亮亮地传入耳中。
她此前从未这么叫过他,更何况还是在大街上。
若白脸色沉了沉,回首望去,一张青面獠牙的面具猛地逼近,下一瞬,是一双素白的小手摘下面具,露出林绡笑盈盈的脸,颊边有梨涡浅浅。
她眸色浅,瞳孔带着点金色,在灯火下剔透柔和。
若白略略一愣。
林绡有些不开心地努了努嘴,起了坏心思,在若白愣神间,趁其不备一把摘下他的白狐面具。
男子有一双摄人心魂的桃花眼,容貌妖孽得过分。
林绡呆了呆。
长身玉立的公子恍若天人,周遭的女子也都停下脚步,痴痴地看着他。
“你……”
林绡回神,话刚出口,就见若白脸色黑得能拧出墨来,来不及说完,就被他扯着跑,他施了灵力,脚下生风,转瞬就到了城外的一座山上无人处。
林绡站稳后抬头,就撞进若白瞪着她的眼。
“抱歉,我一时忘了……”林绡有些心虚。
青丘狐族,容貌惊世,更何况是若白这种修炼了一千多年的九尾灵狐。
方才再多呆会儿,怕是就要出事了。
若白盯着她,目光很不善,见小狡兽头越来越低,最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罢了,也没出什么事,算是他酒后乱了她的事,该她的。
若白活了一千多年,还是第二次有这种无力感。
半天没动静,林绡才抬起头,见若白已不知何时跳到树上了,心下明白他已没计较,不过今夜只能露宿了……
好在林绡在玉山六百年也不讲究,坐在树下也没什么大不了。
夜阑星稀,七月的晚风又柔又暖。
也不知树上的人睡没有,林绡突然问:“你从前乞巧节,去过朝来国吗?”
“没有。”若白懒声道。
林绡安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十分懊恼:“也没人摘过你的面具吗?”
闻言,若白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阴阳怪气的:“没人敢。”
林绡泄气一般,彻底低下头,不再开口。
03
朝来国出国处有一面水镜,能照出人一生最珍贵的回忆。
林绡和若白经过时,若白走在前头,他不知有此处,波光晃了晃,水镜之中,再想忘却的记忆也会浮现。
人会想要忘记,但心不会。
镜中是一只小妖,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有些傻气,也挺可爱。
她见了他并不痴迷,反而嫌他骚包,不如神仙好看,若白一较真,便将名字改成了颜玉。
往后种种,皆是她,最后一幕,是月夜下他擦肩而过那小妖身旁,于夜风中轻轻捎给她一句话:“清拂总说我不懂爱,或许,是真的不懂吧。”
水波再荡漾几番,回归了平静。
若白的身影略僵,他没想到会有此处,往事来得措不及防。
林绡弯了弯嘴角,却还是耷拉下去,心中像被人塞满半熟的青橘,汁水溅得满心都是,酸涩得紧。
她觉得身下似有千钧重,迈不开脚。
若白偏头看了看她,轻轻笑了笑:“从前的破事,见笑了。”话落便迈开步子走。
林绡仍盯着水镜看,不知又见了什么,眼圈微微泛红。
“你还在那儿做什么?”若白走了几步,发现她还没跟上,回头莫名其妙道。
林绡摇头,揉了揉眼角,跑过去跟上他。
路上看不出若白心情消沉,与往常无异,倒是林绡沉默了许多。
“你喜欢傻姑娘?”林绡声音闷闷的,有些纳罕。
若白看了她一眼,淡声道:“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林绡撇了撇嘴,这次沉默得很彻底。
04
到了崦嵫山,便离玉山很近了。
崦嵫山是当初夸父追日的日落之处,因着夸父死后留下的灵气,也孕育了许多精怪,其中多是人面兽。
“为何我从前都没来过?”若白有些纳闷。
林绡情绪依然很低落,闻言没好气道:“你以为是人妖随便就能来的?这些灵山若非灵兽能通,只有至诚者才能遇见。”
至诚二字显然与若白不沾边。他没再问。
夜里依然是露宿,不过林绡跑到离若白挺远的一棵树下去了,若白不知又是何处招惹了这头小兽,枕着胳膊便睡去。
“若白,若白。”
四周皆静时,女声轻柔柔地传入耳中。
“若白。”
怎么还在叫?
若白不耐烦地睁开眼,刚想骂林绡麻烦,却见前方树桩后露出一张陌生的美人面,眉目如画,在月光下显得楚楚动人。
若白皱了皱眉,下一瞬却怔住,一步步向那女子走去。
伸手刚要碰到女子的脸,整个人却突然被撞到地上,伴随而来的是脆生生的怒骂:“堂堂九尾狐居然还被这种法术迷惑,你简直混账!”
大抵是骂得太为甘畅淋漓,若白清醒过来,林绡还扑在他身上,一双杏眼直瞪着他,瞳孔中的那抹金色也愈发清晰。
若白又恍了神。
此时那女子已从树后走出,美人面下,俨然是一对巨大的黑翼和一双带着尖爪的足,夜里看起来格外诡异阴森。
人面犬尾,叫声如唤其名。
是一只人面鸮。
“竟还有堕落至此的人面鸮,妄图吸取旁的灵兽的灵力来化形。”林绡化了原身,冷笑道,“便替王母管管,指不定还能免罪。”
人面鸮张开羽翼,面露凶光,狡兽叫了一声,一鸟一兽,便追赶着打了起来。
若白有些迷茫了,他好歹是公的,为什么搞得好像他在被保护。
但小狡兽已经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05
若白实在是个残废,天亮时才找到林绡,小姑娘身上伤痕累累,虚弱地倒在地上,只眼里还有点光。
见他找来,她轻轻笑了笑:“喏,我整乖了。”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若白果然看见那人面鸮缩成一团,身上的伤并不比她少,颤颤巍巍的。
他蹲下身扶她起来,一掌灵力输进去,林绡却又喷出一口血。
“蠢啊!”林绡怒骂。
他们灵力相撞,原是不能输灵力的。
怎会连这个都忘了?
若白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他化出九尾白狐的原身,将她驮到背上,说话时声音很涩:“我带你去玉山。”
小狡兽大抵没什么力气了,一双手轻轻勾住他的脖子,衣袖下垂露出一截玉臂,手腕上挂着一根红绳,蹭了蹭他的绒毛。
狐狸的四条腿还没跑过这么快。
疾风擦过耳畔,小狡兽不知是不是梦呓,声音难得这么轻,却也能稳稳地传入他耳中。
“我满一百岁那年下了次玉山,西王母告诉我此生我的姻缘将与一只狐狸拴在一起,我便往青丘跑去,想见一见那只狐狸。”
“途经朝来国,我那时才知道人间有乞巧节,是女子乞求姻缘的,凭着王母给的红绳,我在大街上就认出了他。”
“我那时胆子比现在还大,还不认得他就敢当街摘下他的面具,还不还给他。”
“青丘的面具与凡间不同,我便要他化出原形带着我到青丘山跑一圈才肯还给他,那夜月色特别好,我趴在他背上时悄悄对他说我以后能随便下山了就来找他,要他务必记着娶我。”
“好不容易能下山了,在齐辉国就碰见他,我就想把他拐去玉山,让西王母帮我把他留在那儿,哪怕他暂时想不起我了,可日子长,还是会记起来的吧。”
“我故意说要步行,把他绕远路带到朝来国,又是乞巧节,可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想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从前我以为的那些事,须得是你情我愿才行的,他心里有欢喜的妖,他从没像那样嬉笑着对过我。”
“可那日他走后,在水镜中,我看到的是他啊......”
若白的脖颈被一点点濡湿,小狡兽的最后一句话,带了点哭腔,抽抽搭搭的,十分委屈的模样:“你说我盼了五百年,怎么他就不记得我了呢......”
若白的咬紧了牙关,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窝囊废。
西王母,若你觉得我心至诚,请让我若白通达玉山,救一救这个傻姑娘的性命。
若我心不诚。
“我愿以命来换。”
06
玉山无草木,多玉石,是乃西王母所居之地,灵气旺盛。
西王母的原身是只蓬发戴胜的巨鸟,豹尾虎齿而善啸,化成人身是个雍容华贵的女子,眉眼间的威严不容忽视。
譬如此时,八月的阳光正毒辣,小狡兽伸了个懒腰睁开惺忪睡眼,就被站在身前俯视着她的女子吓得浑身一激灵,瞌睡跑得没影,咕噜一下站起身,行了个极为恭敬的大礼。
“西王母......”没听到应声,林绡虚着声唤道。
“睡了整整一个月,可算是醒了。”西王母总算开口。
林绡猛地一敲脑袋,这才想起发生了什么,不由得更心虚了:“齐辉国......”
王母瞟了一眼头快低到腰下的狡兽,淡淡道:“免了,你伤成这样,早派别的灵兽摆平了。”
林绡松了口气,飞快地看了一眼西王母,不见怒气,又试探性地问:“那......狐狸呢?”
“什么狐狸?”王母挑眉。
林绡心一个咯噔,正要重重地沉下去,又听得王母没好气道:“得了,他心诚找来玉山,呆了一个月了。”
“自己去找找吧。”话落,见小狡兽拔腿就跑,王母无奈地笑了笑。
玉山多玉石,石有灵,可钓。
男子的白袍上绣着淡淡的云纹,执着鱼竿坐在岸边,一双桃花眼微弯,盛进八月灿烂的阳光,看起来像个慵懒散仙。
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回头,见小狡兽还轻喘着气,撞上他的眼,脸一下子就熟透。
似乎每次他一回头,就能看见她。
“你......怎么还不走?”林绡别开脸,嘟囔着,语气别扭又可爱。
若白弯起嘴角笑,懒声道:“玉山灵气实在充沛,本狐狸这么不好的记性,近日也想起些事来。”
林绡一愣,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了什么,猛地看向他,眼睫轻颤。
狐狸放下鱼竿,一步步向她走来,一定是日头太大,把林绡的眼泪都快刺出来。
“五百年前好像有个金色瞳孔的小姑娘耍了赖,哄着我答应了日后需娶她。”
他低头,在她额上印下轻轻一吻。
“抱歉,你等了这么久。”
好在,也不算太晚。
文 / 追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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