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此女天下乱(蔡文姬惨遭胡人抢掳十余年,一首诗词震惊整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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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文姬惨遭胡人抢掳十余年,一首诗词震惊整个天下

蔡文姬写《悲愤诗》,时在遭胡兵抢掠的十多年后,仍是记忆犹新,斑斑血泪含吐纸上,“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平原上狂呼乱叫的胡人骑兵,“马头悬男头,马后载妇女”,与食人生番无异。掳走的过程太可怕,太凄惨。我们当细看这过程,这地狱般的情形,这恶梦般的记忆,这仇恨,这血与泪相和流的文字。可能因文姬貌美而名高,她被胡兵献与匈奴的左贤王……

蔡琰字文姬,其代表作《悲愤诗》是东汉末年董卓之乱的产物。这首五言自传体长篇叙事诗,读来回肠荡气,令人辛酸。她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女子,逢大乱,被凶悍的胡兵掳到匈奴去,苦苦熬了十多年才返回中原。她一生三嫁,两度生离死别,以名门望族的金枝玉叶,饱经乱世沧桑。

文姬的父亲蔡邕系东汉大名士,具有广博的修养,书法与文采享有盛名,精通音律,善为古琴。蔡邕亲手制作的“焦尾琴”,至今对制作古琴的工艺有影响。魏晋时代的音乐大师嵇康,与蔡邕齐名,世称“蔡嵇”。他们谱写的乐曲广为流传。隋朝取士,“蔡嵇九弄”是考生们必考的科目。

当代史学大家范文澜称赞蔡邕书法:“两汉写字艺术,到蔡邕写石经已到最高境界。”梁武帝则称:“蔡邕书,骨气洞达,爽爽如有神力。”留下姓名的书法家,盖于东汉始。另如稍后的钟繇、卫夫人。曹操的草书也颇见功力。

蔡家藏书多达四千卷,称冠当时。东汉是一个奇怪的时代,外戚弄权,宦官乱政,但士族知识分子亦受到广泛尊崇。知识精英的话语权,涵盖社会各阶层,名士二字,份量很重。连曹操这样的乱世大力神都非常向往。曹操、曹丕、曹植三父子,也是博学而多才,一辈子手不释卷。

蔡琰生长于官宦艺文之家,据说她幼年隔墙听父亲弹琴,哪根琴弦断了,她能分辨清楚。四千卷藏书,她能背下十分之一。藏书毁于长安兵乱,她多年后从大漠回许都,尚能凭记忆写出其中的四百卷,令汉丞相曹操大为惊叹。

苦难成就了蔡文姬。《悲愤诗》有五言体和楚辞体两种。据传她另有《胡茄十八拍》,但一般认为是后人伪托之作。

中国古代,男性大诗人几乎都要在苦难中低吟长啸,女性更不能免。薛涛、鱼玄机、李清照、朱淑贞、柳如是……她们才高,心性高,不肯向命运低头,于是有佳作传世。

就一般人类情绪而言,有刺激,就会有反应。敏感者反应更强烈。敏感是说,愿望与现实形成反差时,敏感者会感到“深受刺激”。这里有个体差异,个体差异又取决于遗传和童年生活。

蔡文姬童年幸福是可以想象的,少女时代与琴书相伴。她那么能解琴,对写在竹简上的汉隶文字那么投入,可见她对音乐和语言有双重敏感。琴者,情也;语言的指涉之物更广。蔡文姬身为蔡邕的女儿,其心智空间、情感向往当强于普通贵族少女。换言之,她更具个体特征,对幸福的要求更高,对美好事物的感受更细腻。

她老家在陈留(今河南开封杞县),可能随父母亲居京都洛阳。蔡邕与曹操有交情,两个中原名士互相钦佩。曹操为官京洛时,两家人当有往还。曹操主动结交蔡邕,“素与邕善”,蔡邕官不比他大,而名头比他响,音乐才华远比他高。

曹操这人,对名士、“岩穴之士”总是十分钦佩。曹操奔名士的劲头不下于奔官场。

曹操去蔡府,也逗逗庭院里的蔡文姬。这陈留女孩儿敏于词,善丝竹,性格活泼,模样可爱,记忆力惊人。

曹操对蔡邕说:文姬如此出色,哪家公子能有娶令爱之福?

曹操时年三十多岁,长子曹昂十来岁,曹丕、曹植尚幼。曹孟德此言,不无惋惜之意。曹、蔡两家联姻多好……

天下未乱,蔡文姬的生活是平静而快活的。洛阳是经营百年的京都,比西汉京城长安更繁华,宫殿庙宇富丽堂皇,王公贵族,富商大贾,将军,道士,隐者,胡人,羌人,太学生……以至寻常布衣、市井小贩、引车卖浆者流,不同程度、不同角度地享受着这个名都。曹植的杰作《名都篇》,开篇便说:“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妖女是美貌少女的意思。

文姬貌美,时人有记载。她长到十六岁,二八娇娘,“禀神惠之自然……披邓林之曜鲜”,邓林是神话传说中阳光明媚、神光普照的树林,由此或可推测,文姬的艳姿与华丽服饰夺人眼目。这一年,她嫁给祖籍河东(今属山西)的太学生卫仲道,琴瑟和谐,相爱甚笃。逾年,无子。丈夫突然病故,公公婆婆怪她不生儿子并且克夫,撵她回娘家。

蔡文姬十七岁,受到命运的第一次打击。婆婆还散布她克夫的消息。当时的舆论,把克夫这种事看得很严重。文姬失掉丈夫又陷入郁闷。

居洛阳的蔡府数年,文姬未改嫁。她埋首于书卷,不辨晨昏。弹琴,谱曲,挥毫,诵《诗经·国风》、汉乐府民歌、《古诗十九首》,暗自垂泪,五内翻腾。她怀念着亡夫,也埋怨多嘴的婆婆。情绪渐渐稳定后,她坐车上街闲溜达,看见曹植、袁尚(袁绍子,以英俊著称)等京洛华服少年,斗鸡城东,饮酒城西,戏水洛河之北,纵马狩猎于城南之山。多令人羡慕的青春好时光啊。她蔡琰尚处于妙龄,却好像离他们很遥远了。父亲不反对她改嫁,但也不鼓励。“好女不嫁二夫”,这礼教格言是深入人心的。若曹操尚在洛阳,多半劝蔡邕允许女儿再觅夫家。可是曹操做官去了济南国,又隐居优游于老家谯县……

蔡文姬盼着再嫁。寡居的时光真是不好受。她是品尝过夫妻生活好滋味的。家里的琴与书非但不能解忧,反而添了许多愁绪。文字,旋律,皆为撩拨人心之物啊。它们反倒为纷繁的意绪逐一赋形,变无形为有形,可触摸,有质感,有温度……

曹丕、曹植已有情诗流传,比如神童曹子建的《杂诗》中有这样的句子:“南国有佳人,容华若桃李。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时俗薄朱颜,谁为发皓齿?俯仰岁将暮,荣曜难久持。”

谁为:为谁。

蔡文姬吟唱这首诗,泪珠儿掉成线。尤其唱到“时俗薄朱颜,谁为发皓齿?俯仰岁月暮,荣曜难久持。”她常常伤心伏案,不能自持。西汉的卓文君嫁人一年多,也是死了丈夫,却与风流倜傥的司马相如私奔,轰轰烈烈爱了一回,还敢于在家乡当垆卖酒,让大才子系了围裙吆喝跑堂。为何二十多岁的蔡文姬要年复一年守空房?

曹植稍后有《美女篇》云:“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抽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衩,腰佩翠琅玕。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影,长啸气若兰。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

琅玕:一种美石,质地如玉。行徒用息驾:行路人因美女而停车(惊艳呆望)。

曹植每有佳作问世,洛城男女奔走相传。

子建的这首《美女篇》,令洛城人联想少女时代的蔡文姬。“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影,长啸气若兰。”

蔡文姬和这个世交小弟弟交流诗赋,她羡慕曹子建的诗才,子建则对这位漂亮的大姐姐亲近有加。曹府,蔡府,家眷们往来甚多。

文姬过着富贵日子,拨弦发哀声。蔡邕忙于国事奔走朝政,偶听女儿抚唱,心中亦忧戚。普天之下,谁比他蔡邕更善于解读琴心呢?何况发哀声者,是他自己可怜的女儿。

蔡邕的念头松动了,夫人便迅速行动起来,托人打听,找媒婆询问,在洛阳替女儿再觅夫婿。文姬依然很年轻,才貌俱佳,芳姿动人。蔡家门第更不用说,京洛的上流社会,趋附者踏破门槛。

蔡文姬再嫁之事,暗暗的提到议事日程上了。

这事不能大张旗鼓。蔡大名士的羽毛亦须珍惜。

此间的蔡文姬弹起了《高山流水》、乐府中的“相和歌”,指尖春心动,弦弦有绮思……

洛城英俊公子多矣,谁将是她的如意郎?

然而时隔不久,洛阳城突然闹翻天了。

这一年,叫做汉献帝初平元年(190)。洛阳死了一个汉灵帝,来了一个大魔鬼,搅得天下大乱。魔鬼名叫董卓。

汉献帝年幼,何太后威风临朝,她弟弟何进掌大将军印,诛杀祸乱朝政的“十常侍”。常侍是太监官名,灵帝生前管这些阉人叫爹称父。数千太监联手反击,连同他们做官的亲戚。何进担心不敌,急召并州刺史、西北一霸董卓带骑兵火速进京。董卓手下多胡兵、羌兵。

董卓这一来,杀人如草芥。他可不管外戚与宦官的争斗,两派都杀,杀何太后,把小皇帝抢到手。天下人称他是窃国的“董贼”。

数月后,袁绍等拥有武力的将官,在关东扯起讨伐董卓的大旗,袁绍为盟主,曹操在他旗下。关东义军声势浩大,董贼畏惧,迁都长安,一把火烧了名都洛阳。他那汉胡羌混杂的虎狼之师,强行驱赶几百万人迁往长安,鞭抽捧打,怒目者斩,老弱者弃,千里路途死人无数,男哭女啼,鹰叫狼嚎,阴风贴着地皮呼啸,像地狱深处刮来的风。后若干年,这条路上“白骨盈野,臭秽道路。”

蔡邕也在滚滚向西的人潮中。他还算好,有车坐有马骑,士卒不敢呵斥,还沿途伺候。董卓初进洛阳时曾拉拢一批人,尤其笼络鼎鼎大名的蔡邕,以皇帝的名义任命蔡邕为中郎将。当时,抗命的大臣少,包括袁氏兄弟。曹操是冒着生命危险,易名化装逃出洛阳,欲回老家谯县拉队伍……

此间,蔡文姬避居老家陈留。

董卓到长安,继续杀人如麻,大搞“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稍有看不顺眼的,董卓便叫他脑袋搬家。杀人先动“肉刑”,割鼻子砍双脚凿眼睛去睾丸闭阴户……

描写这类事一定要慎之又慎,简之又简。不可放纵欲望化写作、毒害青少年。对残忍场面的细腻描绘,甚至津津乐道,透露出作家内心的阴冷以及价值观的模棱两可……

董贼生大乱,名都洛阳毁于一旦。旧都长安腥风血雨。

一把龙椅失控,天下生灵涂炭。

董卓帐下有个吕布,更是杀人好手,战场上骁勇异常,一只丈八长戟,打遍天下无敌手。这吕布又善于使短刀刺人,搞暗杀有经验,杀过他的主子丁原。他投奔董卓,立刻做了董卓的干儿子,封都亭侯。陇西人董卓生得牛高马大,体重三百斤。吕布相貌英俊,体格标准,类似“锦马超”或常山赵子龙。

吕布对美女的“胃口”很大,董贼阳暴而阴险,却没能考虑到吕布杀戳之外的大欲求,估计洛阳、长安,但凡有上等佳丽,皆被董大胖子席卷而去。吕布连残羹剩都难尝一口,只得偷偷勾引董卓侍婢。董卓发现了,竟与吕布大闹。

司徒王允趁机离间吕布与董卓。他小动三寸之舌,说得吕布动杀心,刺董卓,长戟插入干爹庞大的躯体。

王允除暴立了一功,却又搞清洗运动,凡董卓重用之人,一律问罪。蔡邕被抓走。虽有众多的人为蔡邕求情,仍未免一死。蔡邕要求见王允、吕布,大呼宁愿受肉刑,黥首刖足,以残躯效仿司马迁,完成《汉史》的写作。王允不允,喝令刀斧手推出斩首。

父亲在长安被砍头的消息,蔡文姬可能不知道。她被匈奴人掳走在先。

长安乱作一团,每天都有行刑队举刀砍人,而不同面目、盔甲各异的长安兵、西凉兵狂啸奔走。董卓的老部下李傕、郭汜强攻长安,破城,杀王允,抢献帝。吕布挥舞长戟夺路而逃。

不久,李傕、郭汜又交兵。中原军阀混战。

此前,李、郭军中的匈奴人趁势纵马抢劫,在陈留一带掳走上万妇女,其中就有蔡文姬。《三国志》注引《典略》记载:“天下丧乱,文姬为胡骑所获,没于南匈奴左贤王。”

文姬可能是在陈留被匈奴骑兵掳走的,具体情形已无考,只知她被掳到南匈奴时,约二十三岁。

五言叙事长诗《悲愤诗》,内容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写董卓之乱和胡羌骑兵的凶神恶煞:

汉季失权柄,董卓乱天常。志欲图篡弑,先害诸贤良。

逼迫还旧邦,拥主以自疆。海内兴义师,欲共讨不详。

卓众来东下,金甲耀日光。平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

猎野围城邑,所向皆破亡。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

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长驱西入关,回路险且阻。

还顾邈冥冥,肝脾为烂腐。所略有万计,不得令屯聚。

或有骨肉惧,欲言不敢语。失意几微间,辄言“毙降虏,

要当以亭刃,我曹不活汝!”岂敢惜性命,不堪其詈詈。

或便加捶杖,毒痛参与下。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

欲死不可得,欲生无一可。彼苍者何辜,乃遭此厄祸……

亭刃:挨刀子。亭通停,指刀架脖子上。我曹:我辈,胡兵自称。不活汝:不让你活命。詈詈:詈骂无休。毒:恨。

文姬写《悲愤诗》,时在遭胡兵抢掠的十多年后,仍是记忆犹新,斑斑血泪含吐纸上,“或便加捶杖,毒痛参并下。旦则号泣行,夜则悲吟坐。”平原上狂呼乱叫的胡人骑兵,“马头悬男头,马后载妇女”,与食人生番无异。

掳走的过程太可怕,太凄惨。

读蔡文姬《悲愤诗》,当细看这过程,这地狱般的情形,这恶梦般的记忆,这仇恨,这血与泪相和流的文字。

可能因文姬貌美,她被胡兵献与匈奴左贤王。左贤王的地位仅次于单于。

“文姬为胡骑所获,没于南匈奴左贤王,在胡中十二年,生二子。”

《悲愤诗》第二部分内容,写文姬屈辱的异域生活和母子生离之痛:

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

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终已。

有客从外来,闻之常欢喜。迎问其消息,辄复非乡里。

邂逅缴时愿,骨肉来迎己。己得自解免,当复弃儿子。

天属缀人心,念别无会期。存亡永乖隔,不忍与之辞。

儿前抱我颈,问“母欲何之?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

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

见此崩五内,恍惚生狂痴。号泣手抚摩,当发复回疑。

兼有同时辈,相送告别离。慕我独得归,哀叫声摧裂。

马为立踟蹰,车为不转辙。观者皆歔欷,行路亦呜咽。

去去割情恋,遄征日遐迈。悠悠三千里,何时复交会?

念我出腹子,胸臆为摧败……

少义理:不讲道理,“言外隐忍了种种难言的屈辱”(引自林庚、冯沅君《中国历代诗歌选》)。遄征:快速赶路。

文姬想念父母,但凡有中原人来,她就会欢喜,生出一线希望来,可是每次去打听,发现这些中原人都不是她的同乡,不知道她父母的任何消息。

想想她屡屡欢喜又大失所望的样子,真令人心酸。“常欢喜”的后面总是伴随着眼泪。为何常欢喜?只因思乡心切,愿望执拗,相信自己总会得到父母的一点消息。却哪里知道,亲人已死去十多年。

掂量文姬这心愿,谁能够无动于衷呢?

待在南匈奴这十二年当中,不知有多少回,伤心的蔡文姬朝着中原方向眺望,千百次梦回洛阳、陈留……

汉献帝建安十三年(208),已平定北方的曹操念及与蔡邕的旧情,“痛其无嗣,乃遣使者以金璧赎之。”曹操以千两黄金和一双玉璧赎回了蔡文姬。

曹操一片好心,蔡文姬却再次面临巨大的创伤:崩五内,生狂痴。两个年幼的儿子抱紧她,追赶她,声声哭问她:“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

当初遭胡骑掳走他乡,此时不得已抛下爱子,人世间的两大伤心事,都落在蔡文姬的身上。

悲愤出诗人。

我们今天细读蔡文姬,为她长叹而唏嘘,也算对九泉下的她的一种安慰吧。

值得注意的是,她写下许多,只字不提那个左贤王。在她如此强烈的情感文字中,此人是空白。仿佛根本不存在。“不”的空间呈现了“有”。

她倒是提到马、车、观者、“同时辈”和行路人。

也许蔡文姬向左贤王乞求过,想带走一个儿子。曹丞相威加四海,让使者送来这么多金银财宝。但文姬的乞求还不如草原上吹过的一阵风。不难想象,蔡文姬入匈奴时,是怎样艰难面对这左贤王的。她不想死,咬紧牙要为爹娘活着,其他事就任人摆布了。

楚辞体《悲愤诗》讲述她在某个夜晚的感受:“夜悠长兮禁门扃,不能寝兮起屏营。登胡殿兮临广庭,玄云合兮翳月星。北风厉兮萧泠泠,胡茄动兮边马鸣……”诗中还写道:“虽苟活兮无形颜。”她为自己的苟活感到惭愧。

蔡文姬不提左贤王,而她的沉默与忘记已经“不”的领域中有所表达。

《悲愤诗》的写作情绪喷射,诗人的内心翻江倒海,爱与恨毫不含糊。这一层,焉能一掠而过?

汉乐府民歌,《古诗十九首》,建安诸子文学,都贵在一个真字。何况文姬书写她自己的惨痛经历。每写下一行字,每忆及一个场景,她必定泪流满面,心如刀割。

写《悲愤诗》这样的作品,需要极大的勇气。一般人宁愿忘掉,回避那永难愈合的伤痕。

曹操做好事做到底,为文姬张罗婚事,希望她开始新的生活。曹操选中屯田都尉董祀做文姬的丈夫。这年轻英俊的军官也是陈留人,同乡娶同乡,却很是勉强:文姬比他年龄大不说,还为那匈奴左贤王生过两个儿子,被议论,受轻视。

董祀不想娶,文姬又何尝想嫁?

她千里迢迢奔回中原,一路上对抛下的儿子牵肠挂肚。及至归故里,家人尽丧,城郭毁灭,更叫她触目惊心:

既至家人尽,又复无中外。城郭为山林,庭宇生荆艾。

白骨不知谁,纵横莫覆盖。出门无人声,豺狼号且吠。

茕茕对孤景,怛咤糜肝肺。登高远眺望,魂神忽飞逝。

奄若寿命尽,旁人相宽大。为复彊视息,虽生何聊赖?

托命于新人,竭心自勖励。流离成鄙贱,常恐复捐废。

人生几何时,怀忧终年岁。

中外:中表近亲。怛咤:不自觉的惊叫。彊视息:强自喘过来气。勖励:勉励。捐废:遗弃。

蔡文姬的父母及内外亲戚均已亡于战乱,她十二年来的恶梦皆被证实,所有关于家乡的美梦全部破灭。诗句表明,她一生中最大的疼痛,一为父母,二是两个苦命幼子。父亲教她琴书的时光历历在目。她不复是有父母疼的女儿,亦不能尽为人母的一颗慈爱心,目光之所及,倒是白骨纵横,豺狼奔走。“登高远眺望,魂神忽飞逝。”她徘徊于颓败故园之日,几番不想活了,没由来的突然惊叫,近于疯癫。

发疯与否,只能靠定力,而定力的来源大约有两点:一是长居朔漠的煎熬,二是她熟记于心的那么多书。单是汉末诗赋,伤心缠绵、摧肝裂肺者俯拾即是。

这个节骨眼下,曹操再次帮她,命令董祀做她的丈夫。

时在公元208年,赤壁大战即将拉开之际。曹操忙着征东吴,还考虑到蔡文姬的婚事。

曹氏三父子都是名诗人,后来的魏都邺城,此间聚集着“建安七子”,七子之下的文人,尚“数以百计”。曹操帮助亡友蔡邕的女儿蔡琰,庇护伤心才女,乃是情理中事。

“托命于新人,竭心自勖励。流离成鄙贱,常恐复捐废。”

文姬一旦嫁人,就希望好好过日子,侍候丈夫,生儿育女。然而凑合的夫妻全无情感基础,董祀高傲冷漠,由于外面的议论而鄙视文姬。

文姬作何反应?她自视甚微,低眉顺眼,唯恐再次沦为孤零零的寡妇。偌大中原谁是她的亲人?曹操虽然善待她,却因地位太高而离她遥远。

《悲愤诗》不大可能作于此时。蔡文姬前景未卜,忧心忡忡,哪能去揭那些一碰就要流血的伤疤?前景未卜是说,前景还在。

生存是朝着未来的。萨特说:“人是人的未来。”

弗洛伊德则反向强调:人是人的过去。

蔡文姬希望着美好的未来,毕竟她才三十五岁,居大漠王庭,未曾受饥寒做苦役。不过她的未来也深埋在过去的岁月中,她不表达,不倾诉,将面临有忧郁成疾的危险,未来也无从谈起。对董祀的逆来顺受,使她旧伤未愈,新的郁闷又在聚积。

董祀回家板着一张脸。文姬变着法子关心他,他不领情,一天到晚面孔生硬。常常三天五日不回家。

文姬抚琴,弦弦伤心。董祀的脚步声响起时,她赶紧收泪,露出迎接夫君的笑容。董祀惧怕曹丞相,还不敢另置宅子纳妾蓄妓。这种勉强凑合的婚姻生活,大约有一年多。

董祀不知为何事触犯刑律,执法甚严的曹操下令砍头。老天爷给了蔡文姬一个婚姻转机。

文姬为董祀求情,“蓬头跣足”,哭跪于曹丞相宴请宾客的厅堂中。她向曹操“叩头请罪,言辞清辨,旨甚酸哀。众者皆为之改容。”

才华横溢的苦命女人,叩头之声至今可闻。

《悲愤诗》的作者,其深沉的悲哀,绝望的呼号,连同这蓬头赤足哭脆于庭的形象,有充足的理由永久撞击善良者的心灵。董卓抢龙椅,胡骑掳妇女,制造了多少蔡文姬这样的悲剧。

曹操免了董祀的死罪。

董祀出狱后,对妻子感恩戴德。两口子开始了新生活。文姬这才有了亲人,有了朝夕相伴的抚慰者。董祀虽是军官,却也懂艺术,通书史,曹操选他做文姬的丈夫,是经过了一番考虑的。

《悲愤诗》当作于此时。蔡文姬三十七八岁。恶梦般的生活终于熬到了尽头,曙光初现,她得以把记忆的闸门拉开,让满腔的苦水哗哗流出来。

写作的过程也是疗伤的过程。艺术升华了苦难。文姬因之而赢得尊严:洛阳官员,邺城士子,陈留故人,大都改变了以往对她的偏见。董祀渐渐深入她的内心,爱怜她,尊敬她,与她泛舟洛水之上,徜徉山林之间,作客邺下“俊才云蒸”的文坛沙龙。曹丕、丁廙均为文姬写过同题小赋《蔡伯喈女赋》。可惜曹丕的小赋已失传。

文姬四十岁前后生一子、复生一女。女儿长大后,玉貌花容,俨然又一个“披邓林之曜鲜”的酷似母亲的阳光女孩儿,嫁给了司马懿的儿子司马师。

闲时文姬抚琴,指间慨然有欣声;她还指点钟繇的书法,影响了这位汉代第一书法家。

蔡文姬温暖的家园,有时会意外地迎来一位特殊的客人:魏王曹操。

文姬谨受王命,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写下四百卷书籍,“缮书送之,文无遗漏”,为保存华夏文化立下一功。

《悲愤诗》更是百代流传,与汉乐府民歌、建安文人的诗作交相辉映。

至于《胡茄十八拍》,除郭沫若外,现当代大家如胡适、郑振铎、刘大杰、朱东润、林庚、冯沅君等,皆认为是伪作。古典文学名家编注的诗文选本,通常不选这首长诗。

由此看来,理解蔡文姬的艺术,把握她的形象,《悲愤诗》是唯一可靠的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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