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167：欧阳修?五代史伶官传序
五代:唐朝死亡后依次定都于中原地区的五个政权，即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和后周。始于907年朱温在中原地区创建的后梁，定都东京开封府(今河南开封)，960年，后周赵匡胤倡导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篡后周创建北宋，五代完毕。
伶官传:纪录后唐庄宗李存勖宠幸的伶官景进、史彦琼、郭门高等败政乱国的史实；伶(líng)官:古时乐官，此指供奉内廷、授有官职的伶人。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以是得天下，与其以是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1、原:推究，察看； 2、庄宗:指后唐庄宗李存勖(xù)，晋王李克用之子，908年，李克用病死，存勖袭晋王，又于后梁龙德三年(923年)称帝，国号唐，同年灭后梁，同光四年(926)，在兵变中被杀，在位仅3年； 3、可以知之:可以了解这个真理，即国度的盛衰主要取决于人事。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
1、晋王:指李克用，本是沙陀部族领袖，因带领沙陀兵反抗黄巢叛逆军，任河东节度使，封晋王； 2、将终:将死； 3、三矢:三支箭； 4、梁:指后梁太祖朱温，本是黄巢义军将领，后降唐，反抗义军，封梁王，赐名全忠，因扩展权利与李克用尔虞我诈，结下深仇； 5、燕王:指刘仁恭、刘守光父子，仁恭原为燕将，后投晋，遭到晋王信誉，晋王荐其为卢龙军节度使，后背晋归梁；后梁太祖朱全忠开平三年(909年)封守光为燕王，这时李克用已死，文中称“燕王”是作者追述语； 6、契丹:晋王李克用曾与契丹主阿保时机于云州，约为兄弟，协同举兵攻梁。后阿保机毁约，并派使者赴梁，约协同兴兵伐晋； 7、与尔:给你；乃父:你的父亲。
庄宗受而藏之于庙。自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shào)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
1、庙:太庙； 2、从事:本官名，此泛指僚属； 3、少牢:古时祭奠，只用一猪一羊作祭品叫少牢； 4、告庙:帝王外出或遇大事，依例应向宗庙祭奠祈祷，称告庙，这里指出征的事； 5、及:比及；纳之:意谓把箭送回宗庙。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告捷，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
1、“方其”句:913年，李存勖破幽州，擒刘仁恭父子；系:拴住；组:绳索； 2、“函梁”句:923年，李存勖破后梁，梁末帝朱友贞(朱温之子)命亲信皇甫麟将本人杀死，李存勖诏取其首级献于太庙；函:木匣，作动词，即用木匣装； 3、还矢先王:指李存勖成功归来回头后，把三支箭还给已去世的父王李克用； 4、告以告捷:向先王报告完成他临终时的嘱托。
及仇雠(chóu)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仓促东出，未见贼而士卒散伙，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
1、仇雠:仇人； 2、一夫:指皇甫晖；同光四年(926年)，贝州(治地点今河北清河县)军士皇甫晖怂恿步队叛变，邢州、沧州也相继产生兵变，河北大乱，李存勖差遣李嗣源带兵平叛，李嗣源却在乱兵支持下称帝，即后唐明宗； 3、士卒散伙:指李存勖闻听李嗣源叛，匆忙率军出洛阳奔开封，途中叛军已占领开封，遂又折回洛阳，所率步队两万余，沿途叛逃殆尽； 4、“君臣”二句:是说后唐君臣已面临断港绝潢，无处可归； 5、誓天断发:李存勖见诸军散伙，十分懊丧，面临随行臣属元行钦等痛哭流涕，此时诸将亦号泣，并拔刀裁发，对天发誓要效忠后唐； 6、抑:大概；本:察看；迹:遗址，真理。
书曰：“满招损，谦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天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俊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害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
1、书:指《尚书》；引文出自《尚书?大禹谟》，据孔颖达疏“自以为病，人必损之。自谦受物，人必益之”； 2、逸豫:安定纳福； 3、数十怜人困之:李存勖灭梁后，尽情声色，宠任乐工、阉人。926年四月，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以优进，而尝有战功)忽然倡导兵变，率所部攻入兴教门，史称兴教门之变，李存勖亲率宿卫出战，杀死数百乱军，终极被流矢射中，死于绛霄殿，时年43岁； 4、忽、微:都是古时极小的计量单位，此为微小之意； 5、所溺:所宠爱的人或事。
《五代史伶官传序》全文: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以是得天下，与其以是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自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shào)牢告庙，请其矢，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告捷，其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雠(chóu)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仓促东出，未见贼而士卒散伙，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
书曰：“满招损，谦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天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俊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害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
清 唐德宜《古文翼》评:
庄宗以英明之主，而溺于优俳之贱，其亡也忽焉。文极抑扬顿挫，大方煽动，末段收束，尤为名论不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