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润——一种至高的境界

我一直很喜欢读金庸的武侠小说。

《倚天屠龙记》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情节。一代宗师张三丰，在武当山山上被赵敏所笼络的西域少林高手偷袭得手，身受重伤。这时，张无忌及时出手，以浑厚、柔和的九阳神功帮张三丰疗伤。

书中是这样描写的：张三丰于刹那之间只觉掌心传来的这股力道雄强无比……汩汩然、绵绵然，其势无止无歇，无穷无尽。一惊之下，定睛往张无忌脸上瞧去，只见他不露光华，却隐隐然有一层温润晶莹之意，显得内功已臻绝顶之境。生平所遇人物，只本师觉远大师、大侠郭靖、神雕侠杨过等寥寥数人，才有这等修为。……

无独有偶，在另一部小说《神雕侠侣》中，金庸同样写到另一位绝世高手一灯大师面对丐帮叛徒彭长老使出“摄魂大法”时有这样一段。

白眉僧望着彭长老，目不转睛的瞧了一会，目光甚是温润柔和，充满了悲悯之意，便只这么一瞧，彭长老的“摄魂大法”竟尔消于无形。也就是说，一灯大师光用眼神就破解了彭长老的“摄魂大法”，这的确是神奇之至了。

对比这两段描写，可以发现金庸对绝顶高手都注重眼神的描写，而且不约而同都用到了“温润”这个词语。

“温润”，查《现代汉语词典》就是性情、言语温和美好之意，似乎与内功高深凤马牛不相及。但在我看来，金庸的用词绝非偶然，是建立在他拥有的深厚的中国文化、历史的底蕴之上的，也是金庸对人的内在气质、风度和修养内涵的深刻理解。

《易经》中说：“谦谦君子，卑以自牧。”意思是道德高尚的人,总是与人谦恭有礼,做到功高不自居、名高不自誉、位高不自傲。在金庸的另一部小说《书剑恩仇录》中，金庸在描写乾隆送给陈家洛的玉佩上的铭文就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而那时初出江湖的陈家洛已经一举击败了少林高手，坐稳了红花会的第一把交椅。

在金庸的武侠世界中，武功固然是重点描写的内容，但武功之外的侠义之心，道德准则显然更重要，否则就无法理解《天龙八部》中狂妄自大的鸠摩智最终以散功来保命，《神雕侠侣》中助纣为虐的蒙古国国师金轮法王这个不出世的武学奇才，龙象般若功练至第十层，震古烁今，可最终却败在杨过的“黯然销魂掌”中的“行尸走肉”这一招上了。

温润如水。水柔中有刚，刚柔一体。水，貌似柔，实则强；水虽柔，但可克刚。滴水久之可穿石，流水载歌载舞可使角角棱棱的石头日臻完美成鹅卵石。柔软的水，加压能把巨岩击碎，能把成吨的钢材像揉面团般锻压。于水而言，奔流到海是他的追求，刚柔相济是他的能力，海纳百川是他的大度，滴水穿石是他的毅力。于是我们要问：温润何尝不是一种力量？

温润如玉。沉稳、安静、淡定、从容，这是玉的本性。飞扬跳脱的个性不属于谦谦君子，因为，玉的光芒是凛于内而非形于外的。雍容自若的神采，豁达潇洒的风度，不露锋芒，不事张扬，无大悲大喜，无偏执激狂，正所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于是我们要说，温润的生命何尝不是一种成熟的圆润？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说，金庸所要传达的其实是一种生命的状态和人生的境界，是对至柔胜至刚的坚定和自信。

“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还是以金庸小说《倚天屠龙记》中引用的《九阳真经》总纲中的一句话作为对温润的终极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