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略显拥挤的周日,从绮春园南门进入圆明园,穿过观水鸟的、赏荷花的人群,一路向北,抵达西洋楼并瞻仰一番后,时间已过去近两小时——这还不过游园一角。
在这片比故宫还要大五倍的土地上,曾有着被誉为“一切造园艺术的典范”的园林建筑组群。然而,1860年后的近百年间,这片土地历经了帝王园居、侵略者及各路豪强的践踏破坏,并一度成为数千农民的居所。园林尽毁。
1976年,圆明园管理处成立,结束了园内混乱的历史。1988年,圆明园遗址公园对外开放。1997年7月,它被中宣部公布入选为中国第一批“爱国主义教育基地”。
在今天,身处日新月异的北京四环与五环之间,圆明园的周遭只有车流,没有硝烟。由一座现代都市包围着,这片园林遗址再度被保护了起来。
2022年7月14日,圆明园遗址公园西洋楼景观区,工作人员在巡视核对遗迹,并观察遗迹是否出现损坏。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摄
荒园
上世纪七十年代,解秀清在圆明园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她的家族老屋在绮春园东南角的涵秋馆一带,据史料记载是嘉庆皇帝建来赏秋的场所。
解家老屋被菜地、藕地与核桃林包围,父母在院里种植草珠子与角瓜,也养鸡,下了蛋就卖给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的师生。老屋东侧的水域则有一大片芦苇荡,“七十年代,好多人提了塑料桶进芦苇荡里边,半个小时后,提着一桶鸟蛋就出来了。”
一整个童年里,解秀清都觉得,圆明园荒烟蔓草,鸟声、蝉声、风声远远盖过人声。那里是自然和儿童的天堂。园内无墙也无门,只有一条窄窄的、南北贯通的土路,刚好容一辆拖拉机开过去。解秀清与伙伴们会下福海游泳,也常骑车去园子东北角的西洋楼,攀爬断垣残壁,坐在海晏堂的大贝壳里互相打趣,说那曾经是慈禧洗澡的浴盆。
她要很多年后才会知道,那些被她的自行车胎碾过的、大得无边无际的荒草地之下,掩藏着的不仅是惊世骇俗的暴行,还有难以估量的文物与建筑遗址。
时间向前拨近三百年。1707年,康熙将北京西北郊华家屯的一块600余亩的土地赐给四子胤禛,命名“圆明园”,取义“圆而入神,君子之时中也。明而普照,达人之睿智也。”寓意康熙希望胤禛品德圆满、完美明智。
胤禛即雍正即位后,扩建圆明园并常居其中理政。后又经几朝皇帝促成,增长春园、绮春园,合属圆明园总管大臣管理。三园总面积达5200余亩,建筑总面积达20万平方米,比紫禁城多4万多平方米。园内有汉白玉扶手、各色珐琅花瓶、青铜狮子等奇珍异宝,也有河海、崇山与琼楼玉宇等人工自然交错的景致。
“在我们的欧洲没有一样东西可以拿来对比这座园林的奢华。”法国将军蒙托邦曾说。
1856年,英法两国政府以“亚罗号事件”和“马神甫事件”为由向清政府发起第二次鸦片战争。1860年9月22日,钢枪铁炮之下,咸丰帝携妻儿及部分贵族官僚逃亡热河,其弟恭亲王奕?留京谈判。10月6日晚上7点钟,法国军队抵达并攻占圆明园。次日,英法联军在圆明园内开始长达十余日的劫掠。10月18日的早晨,英国军队分散成小股在圆明园内放火,无数宫殿、庙宇、亭榭及凉台付之一炬。
“我们走出圆明园的大宫门,兴奋里带着一丝哀伤,回首望去,只见飞舞跳跃的火苗像一个个奇异的花环,点燃并吞噬了一扇扇大门……火舌呼啸,噼啪作响,仿佛在毁灭中歌唱。”有英国士兵在回忆录中写道。
那以后,历史像一台刹车失灵的列车,拉着清朝,也拉着圆明园,无可挽回地向衰败冲刺。
1873年,清政府试图重修圆明园,终因财力不足而告终。其后半个多世纪,圆明园又遭八国联军、军阀、土匪、兵痞等破坏,并在辛亥革命后迎来大批农民入园生产生活。
新中国成立后,圆明园遗址由颐和园管理部门代管。1951年,周恩来对时任都市计划委员会副主任梁思成说:“圆明园遗址要保留,地不要拨用了。帝国主义把它烧毁,以后有条件,我们还可以恢复嘛。”同年,北京市政府下令禁止任何机关单位移动圆明园石块。1956年,北京市园林局开始在圆明园内植树。1964年,圆明园遗址交区绿化队管理。
然而,“文革”期间,圆明园遭遇“挖山填湖、取石建屋、侵占土地、盗伐树木”等现象。直到动乱尾声,圆明园俨然已是一座彻底的废墟。
1975年夏天,清史学者王道成初访圆明园时,手头的资料有限得可怜,“只有一张简单的示意地图,划出圆明园的范围,连行走的线路都没有。”
他决意,先去考察圆明园内“最大、最显眼”的水域福海。福海开拓于雍正时期,沿岸仿造了平湖秋月、雷峰夕照等西湖景观,是清廷举办冰嬉、龙舟竞赛等活动的常用场所,历史上的水域面积达34.4万平方米,约等于327个赛用标准游泳池。
如今近九旬的王道成仍历历在目——他踩着小道来到地图所示的福海东岸,大吃一惊,见近岸有一大片稻田,一起风,麦浪一波拱一波。对岸则是几座矮屋,农民正扛着锄头下地。农田之外,满目荒凉。
“福海中央有大小三座岛屿组成的‘蓬岛瑶台’,是仿照李思训的仙山楼阁图建造的,但是在当时,楼阁、蓬岛与瑶台都不见了。”环湖有几棵柳树,粗大苍劲,他估计,或许是百年前就种下的古树。
那是个晴朗的夏日,王道成在福海边坐了一下午,听着啄木鸟“嘟嘟”啄木,也听到阵阵蛙鸣。他想到“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更想到“故宫禾黍,人世沧桑”。
2022年7月14日,圆明园遗址公园内,游船行驶在湖面上,游船是游客游览圆明园的主要交通工具。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摄
公园
荒园的历史在1976年终结。那年11月,经北京市建委批准,圆明园管理处正式成立。
成立元年,管理处有职工二十八人,次年增至四十余人。职工们自己动手,在圆明园东部盖了三十余间办公、生活及管理用房,又在西洋楼区域搭建起2000多平方米的展览室,向公众开放“圆明园园史展览”。
他们找来几辆手推车,在西洋楼清运渣土3000多立方米,又将流散于朗润园的五块石雕巨屏、两件汉白玉方塔拉回,初步恢复了方外观、观水法、大水法等遗址面貌。管理处现存放的几大摞圆明园古建筑样式图纸,也是头一批职工去国家图书馆借阅后,在宣纸上描绘而来的。
此外的时间,职工们种植了大量树木。“70×50厘米的树坑,定额是每人一天挖18个坑,结果平均每人一天完成30个,最多的居然一天挖了59个坑。”原党支部副书记张恩荫回忆,每年,职工们新植树6000株以上。
1980年秋天,王道成去圆明园参会,再一次来到福海东岸时,见四周已然草木茵茵,道路也做了拓宽修整。不过,问题依然清晰可见,“福海西岸出现了一排猪圈,武陵春色的山洞塌了一半,杏花春馆也被夷为平地、成了农田,正大光明殿成了垃圾场,每天几十辆车从北京各地开过来倒垃圾……”园内还有机修厂、锅炉厂、打靶场等。圆明园管理处的数据显示,1980年,园内有7个生产队、270户居民、20多个聚居点及2000多名居民。
同年,圆明园学术讨论会在北京召开,会上发起“保护、整修及利用圆明园遗址倡议”的签名活动,据《光明日报》报道,该活动得到了包括宋庆龄在内的社会各界1583人的支持。这是一份决定性的倡议书。1983年,中共中央、国务院批准把圆明园遗址规划为遗址公园。次年,福海修复工程开始。
解秀清难忘那场面,1984年12月1日,浩浩荡荡的人群拥在湖底,又或者说,是在一个湿漉漉的大土坑底,“翻几铁锹,就能挖出蛇来。”妇女们扎着红红绿绿的头巾,清出的淤泥被小推车源源不断地推走。而后是修驳岸、放水,到1985年6月,福海已修得初具模样,可以开缆放船了。
1986年,在政府统一安排下,解秀清一家搬迁至离圆明园一条街开外的福缘门。到2000年,圆明园内所有居民均被迁出。
离开后,解秀清渐渐发觉自己对圆明园有一种归宿式的喜爱,她生在那儿,长在那儿;她与园内因“崖秀溪清”而得名的秀清村同名;她上学后,背书、背习题都坐在涵秋馆东侧的小土坡上;还有西洋楼里她触摸过的每一块石头——这一切都在召唤她回去。
四年后的1990年,解秀清从北师大中文系毕业,回到已开放的圆明园遗址公园做讲解员。与她一样,圆明园的不少老邻居通过“农转非”政策,陆续加入管理处担任保洁、售票、开游船等工作。
上世纪九十年代起,圆明园管理处每年向北京市各中小学发信,邀请学生们免费进园参观。解秀清会在展览馆向学生们讲解,“英法联军是怎么劫掠、焚毁圆明园的?盛时的圆明园是什么样的?现在的圆明园又是什么样的?”
游园的人气相当旺盛。解秀清在展览馆内兼职卖过纪念品,“都是一毛钱、八分钱的小玩意儿,最贵的也就五毛钱。”一天能卖出2500块的流水。这座昔日戒备森严的皇家园林,在历经侵略者及各路豪强践踏之后,在新世纪的尾声成为了一所面向全体人民的遗址公园。
2022年7月10日,圆明园遗址公园内,游客正在参观西洋楼景区。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摄
问题、讨论与共识
长久以来,一个略显无奈的误会摆在公众面前。“一提到圆明园,只知道西洋楼的断垣残壁。”王道成说,“实际上呢?西洋楼只占全园面积的2%,另外98%都是中式园林建筑。”
鼎盛时期,圆明三园内有殿、堂、轩、馆、廊、桥等各式建筑造型,组成风景建筑群百余处,造景多取于江南园林风貌。“中式园林,要‘虽由人造,宛自天开’。这才是为什么,欧洲人把圆明园誉为‘一切造园艺术的典范’。”
今天,西洋楼的残垣断壁还倔强地立在那里,而以木为主材的中式园林早已燃烧殆尽,残余的木渣、瓦片也被黄土和草皮掩埋。
2022年7月10日,有游客站在正大光明殿遗址前,望着大片草地、几棵树和一座倾颓的假山,说:“这就圆明园遗址啊?啥都没有。”
管理处成立至今四十余年,类似的发问持续不断。这引申出了一场同样旷日持久的讨论:是否要复建圆明园?是否应该让游客体会到圆明园作为“一切造园艺术的典范”之美?
1980年发出的《保护、整修及利用圆明园遗址倡议书》提到,“有计划地、有步骤地进行科学发掘遗址”,并且在有条件时,“修复个别景区作为试点,并清理出若干遗址供游人凭吊。”随即有读者在报纸发声:“研究讨论无妨,整修大可不必。”
此后,学界衍生出“废墟派”与“复建派”之争,前者主张保护“侵略者的作案现场”以记国耻,后者则认为要复建“重现昔日造园艺术的辉煌”。
圆明园管理处文物考古研究中心主任陈辉认为,这是一种真诚的学术讨论:“从展示效果来看,现在园里复建的景观,比如鉴碧亭和西洋楼的迷宫,部分游客肯定喜闻乐见。但是从实际来看,即便要复建圆明园,考量也非常复杂,涉及技术、财政等等。”
2000年,国家文物局正式批复发布《圆明园遗址公园规划》,提出在一定基础上,进行必要的恢复和修整,但本着“宜少不宜多”的原则,控制恢复面积在总古建筑面积的10%以内。王道成认为,这是一份折中的、具有纲领性的文件。
据资料,管理处成立四十余年,已发掘大宫门、含经堂、如园等十余处遗址,并于原址陆续恢复了鉴碧亭、浩然亭、瀛海仙山亭等十余处建筑或景观。
陈辉提到一个更为迫在眉睫的问题:那些已发掘、未修复的遗址,多数只剩夯土地基,靠保护棚、保护罩或是扬尘布遮挡,起临时保护的作用。大雨或高温下,夯土可能出现流失或开裂的现象。
为此,管理处的职工们达成了一种审慎的共识:先谈保护,再议展示。他们通过人工巡检与高科技探头监测,记录夯土的长期变化数据,作为申报保护项目的依据。“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帮助遗址对抗时间,不让它继续毁坏下去。”陈辉举例,经上级审批后,管理处对含经堂的夯土地基进行了包砖、归安、补砌等保护。
那么,经妥善保护之后,如何向游人展示圆明园?
陈辉赞同含经堂的展示方案:虽没有恢复其建筑群组,但游客能清晰地看到遗址的戏台、烟道、排水沟、房屋方位等。
解秀清则希望,在加强遗址保护的前提下,园子里能继续恢复少量如澹泊宁静、武陵春色这样的中式特色建筑,“要让人记住圆明园的悲壮,也要让人看见它的美。”
2022年7月14日,圆明园遗址公园西洋楼景区,工作人员在巡视核对遗迹,并观察遗迹是否出现损坏。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摄
管理处主任邱文忠介绍,为更好地向大众呈现圆明园的历史风貌,传播圆明园文化,未来几年,管理处有几大任务:一是开展圆明园大宫门等区域的保护及展示工程;二是尽快推动圆明园博物馆的建设,策划更多的主题展览;三是数字化呈现圆明园,在对遗址及文物进行三维扫描的基础上,借助科技手段,让游客通过手机、AR眼镜等多种媒介体验圆明园美景。
“另外,我们也要逐步有计划地继续进行考古发掘。”邱文忠说,新的“规划”正在编修当中,“二十年过去了,是否依然像2000年所说,执行10%的恢复,还需要专家来作最新评估。当然,一切新计划,最终都要回归到保护的前提上去。”
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如何展示圆明园”尚未有标准答案。它已被讨论了四十余年,今后也会被一直讨论下去。
修文物,追文物
2003年,刘阳入职圆明园管理处后,多次去往园内各个考古发掘现场,见到桥梁垮塌、支离破碎,没烧完的木头七横八歪,遍地是瓦片、砖石、瓷片与琉璃碎片。他感到心痛。
那是冰山一角。上世纪九十年代,北京市文物研究所、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等单位开始在圆明园进行考古工作,至今园内已出土各类文物碎片十万余片。
2019年,圆明园管理处启动“修复1860”项目,在专家指导下,对各遗址出土文物进行系统修复。此项目每年一期,目前已进行了四期。
一筐筐“碎得不成样子的”文物碎片被送来,文物考古研究中心先对其进行清洗,而后作大致分类。“动手修复其实是工作的最后一道,如果修复要两个月,我们前期的清洗、分类就要至少四五个月。”陈辉说。
她印象最深的修复文物是一只“绣墩”,即一张附青花瓷坐具。从坦坦荡荡遗址出土时,它已变成大小不一的120多块碎片。拼接期间,所有瓷片被平铺在一张大桌子上,同事们围桌而站,拼图一样地各作尝试。
让科员张可欣比较难忘的则是一枚鼻烟壶,出土于长春园大宫门遗址,是青釉质地的,通透如“阳光玫瑰葡萄”,表面还画着竹林与花卉的图案。那鼻烟壶相对保存完整,科里只对它进行了清洗、补配及作色。
据悉,目前为止,文物考古研究中心共计修复文物六十余件,第五期文物修复项目也即将开始。
更多的文物正流散在外。
2020年12月1日,由知名企业家何鸿燊购买、捐赠的马首铜像正式回归圆明园,被管理处安置于正觉寺内向公众展出。马首铜像被称为“第一件回归圆明园的流失海外文物”。
流散于国内的文物回收工作也在持续进行。陈辉介绍,从上世纪七十年代至今,依赖于职工们在城中走访沟通,在许多捐赠单位和个人的支持下,管理处已收回文物一百余件。
2003年,刘阳无意中在西单大秤钩胡同的一处院内发现一对汉白玉大石鱼,经院内居民同意,他将石鱼拍照记录。一年半以后,他阅读《十八世纪耶稣会士所作圆明园工程考》时,发现那石鱼原位于西洋楼大水法前,遗失在外已有近80年。经与前述居民多番交涉,2007年,石鱼回归圆明园。
2010年,海淀区八家村拆迁,陈辉接到线索称,一拆迁户家中发现两件石雕须弥座。她赶去调查,发现为圆明园流散文物。多次沟通后,该拆迁户同意归还文物。
2018年,民盟中央办公厅向管理处捐赠两件石刻,上面分别有乾隆与嘉庆的题字。陈辉记得,捐赠仪式当天,民盟的一位干部对她说,自己还是小姑娘时,这两块石刻就在民盟后院,如今自己要退休了,石刻也要走了,“她说这石刻陪了她半辈子,希望我们一定要保护好它。”
这是陈辉参加工作以来,最觉动容的时刻。
2022年7月10日,圆明园遗址公园内,游客正在参观含经堂遗址。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摄
从旧园,到新园
2022年7月14日上午,蝉在嘶鸣,脚踝高的草丛里,偶尔冒几朵黄花、几株狗尾草。烈日暴晒下,西洋楼的巨石发烫。张可欣在巨石当中穿行,她熟门熟路,知道哪儿草低,哪儿坡缓。
每月两次,文物考古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员会对全园遗址进行检查,张可欣与同事两人一组,一直负责西洋楼区域。
下过几场雨,几座废弃的水法池子里积下浅水;肉眼可见的,海晏堂蓄水楼那倒梯形的夯土芯上,落下了雨水冲刷的黑迹;几处石头缝里长出了小草,爬山虎也爬得更高了——张可欣将这些变化记下,再作更细致的观察:石刻、石柱等残余石质构件是否有损坏、丢失或被乱涂乱画?
“建了公园管起来之后,石头倒没再丢过,”陈辉说,“但是哪怕在十多年前,游客在石头上涂画的现象也还是时有发生。”他们只能用专业保护修复手段进行清洗。而今,围栏、巡逻及电子监控将西洋楼的几座废墟牢牢地保护起来,乱涂乱画的现象也被杜绝了。除部分区域的植物需定期清理外,西洋楼的石构件少有大碍。
张可欣手拿一摞检查记录表,每面纸上印着35张不同的石刻、石柱等构件照片。每找到一件对应的石构件,她就在照片下打个钩,意味着检查通过。这样步行近一小时,各类石构件近三百块被检查完毕。
这不是件容易差事,张可欣记得,自己五年前刚入职管理处时,“用了几个月才把每块石头都认出来。”
2022年7月14日,圆明园内,每找到一件对应的石构件,张可欣就在照片下打个钩,意味着检查通过。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摄
张可欣在大学学的是历史文化专业,她说,如今单位的同事里有很多都是90后,许多人和她一样,一方面被稳定的工作吸引,一方面也是出于对文博工作的偏爱,“我是学历史的,要是能走进遗址、触摸文物,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文物考古研究中心的工作显然满足了她的愿望。每月巡视遗址,她发现,五年前与五年后,石头们几乎没有变化:弧顶石门、雕花石柱、散落的石构件……以及曾被解秀清与伙伴们当澡盆攀爬的大贝壳,在这里巍然不动,像一种永恒的标志。
有时候,张可欣会做与许多人一样的想象:如果这里从没有被毁该多好?
上世纪九十年代,解秀清曾在展览馆的留言簿上,见到两行生硬的中文字迹:“我来自焚毁圆明园的国家,我为历史上的暴行而感到耻辱,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能摆脱重负,把掠夺来的文物归还给圆明园。”她把这句话背了下来。
2022年7月15日早晨,站在福海东岸,已经退休一年的解秀清回忆起此事,荷花、柳影、几只鸭从我们眼前游过,远处有游客在吹笛子。解秀清说,在无人看管的荒园时期,圆明园内也偶有游人,以搞文艺的为主,有画画的、作诗的,也有吹笛子的。
在园半生,解秀清目睹园内发生了不少新意。
园子的主干道拓宽了,可容两辆车对向开过;游客辅助措施如轮椅坡道也建了起来;山形水系的修复完成了大半;植物、花卉也修得更好了,西洋楼一带的两排白皮松长得简直有参天高。
她还为一件小事感怀。1982年,她的姐姐曾在涵秋馆的老屋后种下一棵小枣树。那棵细小的苗儿在拆迁施工中被保留了下来,每年都在长大。
这天,她向我指出,那棵枣树已长得比腰粗了。
新京报记者 冯雨昕 编辑 陈晓舒 校对 李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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