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宇辉：7亿已分，我很开心

4月15日，东方甄选主播YOYO发布视频，讲述一年前东方甄选发生了什么。

那是俞敏洪决定进军农产品带货的第4个月，在直播间平均在线人数不足5000人的基础上，东方甄选拿到了日播销售额100万元的成绩。

这对于如今销售额过亿的东方甄选来说微不足道，但当时大家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

会议室的桌子上摆着饮料瓶拼成的“100W”字样，公司贴心地为每位主播颁发了奖状。大家欢呼雀跃。

这些主播从讲台上的教师转型成直播间里的售货员，经历了巨大的内心折磨。但面对岌岌可危的新东方，每个人又只能拼尽全力。

2021年7月，“双减”政策落地，新东方经历了股价暴跌、学校关停、大规模裁员，俞敏洪断臂求生。而这一年，他已经59岁了，本该思考如何退休的他，不得不再次披挂冲上一线。

在充分考察市场之后，他提出了农产品直播带货的想法。“有人能一年卖一百多亿，我们难道不行吗？”

当在公司会上公布这一决定时，有主播回忆，当时不少人都笑了。

没有笑的人，是孙东旭，时任新东方在线CEO。这个毕业于南开大学计算机系的学生，出身贫寒。他2007年加入新东方，从最基层的讲师做起，用了12年时间成为新东方在线CEO。

想要进入农业行业直播带货，孙东旭被誉为公司里除俞敏洪外，最具有农民气质的人。

孙东旭

俞敏洪出身农村，通过高考改变命运，进而创立新东方，成为无数人的梦想导师。他时常怀念自己在农村的生活，对农民充满感情。

当新东方遭遇危机时，即便面临员工巨额赔偿金、清退学生学费的经济压力，他仍旧将学校崭新的课桌椅捐给农村贫困的学校。

每年工作繁忙，他也会记得去乡村小学考察、调查，尽自己所能提供帮助。

很多人并不看好新东方的转型。

从2018年各大头部主播崛起，到2020年罗永浩成立交个朋友直播间，再到明星带货成风，太多人看到了直播间里巨大的商业价值。

但乱象也在手机屏幕里不断诞生。造假、演戏，很多主播嘴上喊着家人、老铁，私下里又将他们视为待宰的羔羊。

俞敏洪可以吗？能做好吗？没有人知道答案。

俞敏洪的想法非常朴素，他从未想过一夜爆红，更多的是希望慢慢地、有条不紊地逐步提高直播间人数，提高产品销量，更重要的是切实帮助到真正的农民。

东方甄选并非以带货为核心，而是希望围绕农业、农民，在产业链里踏实助农。因此即便如今直播销售额巨大，俞敏洪始终认为这是深耕农业的一家公司，直播带货只是其中一环。

也是这份朴素的梦想，留住了那群有梦想的人。

经过层层选拔，第一批被选入的主播有：

时任新东方在线高中英语教研部主管董宇辉。他来自陕西农村，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孩子。

毕业于香港大学教育专业的YOYO，来自山东寿光，一个以蔬菜闻名全国的地方。距离眼下以烧烤而火爆出圈的山东淄博，仅有80公里，前些天YOYO还去吃了一次。

他们选择加入，只因为俞敏洪在讲述对农民的感情时，引用的那句艾青的诗歌：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董宇辉和YOYO此前很少看直播带货，对一些喧闹、浮夸的直播间颇有成见。

但当意识到，如果卖掉一根玉米、一袋大米，都对整个农业产业链上的人有所帮助时，董宇辉的理解是：

如果帮助农民把农产品以相对合理的价格卖出去，农民稍微赚点钱，是不是就会有更多的贫困学生能够上得起学？

而YOYO想的是，新东方的公益色彩一直都在，助农也是响应国家政策。

历经小半年的准备，2021年12月28日，东方甄选正式直播。当天晚上，俞敏洪在直播间口干舌燥地讲述农产品的历史和产地，还要拿上地图介绍。

可下单人数寥寥无几。

出师未捷，大家都很难过。

董宇辉、YOYO

首场直播并不顺利，更难过的事情发生在3天后的跨年夜直播，带货直播结束后，YOYO在直播课上泪流满面。

当晚是她担任老师的最后一节课，面对弹幕上滚动的“老师再见”，她流着泪说：

“My sweet. My sweethearts. My cute kids. I'm gonna see you later.”（我亲爱的孩子们，再见。）

关掉直播，她一个人掩面而泣，久久不能平复。

那是一张方形的脸，个头不高，眼睛不大，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一张脸仿佛拼成了一个“囧”字。

调侃董宇辉的长相，成为整个东方甄选直播间最好笑的段子。他像西安兵马俑，也像农民。无论像什么，人们想象不到他竟然是一个主播。

坐在镜头前，差评汹涌而来。董宇辉的风格是在介绍商品时，讲述那些经过多年打磨的课堂上的内容。

他用双语介绍产品，并下意识地让观众记笔记，说完才能想起来，自己并不是在上课，常常慌张地自言自语：“讲产品，讲产品。”

他对历史和地理感兴趣，大量的阅读让他积累了丰富的知识，他在直播间里讲李白杜甫，也讲苏东坡趣事，讲诗词歌赋背后的人，也讲历史长河中那些动人的瞬间。

最初的受众并不理解。评论里不断有人发弹幕嫌他吵，“一个主播不卖东西在这里吵什么？”“长这么丑，是新东方一万多老师挑不出来好看的人了吗？”

流量中丑陋的一面，始终伴随董宇辉的直播之路。

董宇辉

更让他受到打击的，不是恶意，而是“无人在意”。

在最开始的直播间里，他扯着嗓子喊话，在线人数却只有5人，“很长一段时间里，直播间只有五六个人，其中两个是我爸妈，两个是YOYO的爸妈”。

父母想念孩子，还会在直播间发弹幕关心他们。

后来人数增长到几十人，有时他们还要祈求大家弹幕里不要有太多负面信息，害怕被父母看到担心自己的情绪。

董宇辉很难过，又不得不闷着头把事情做下去。因此，上直播前，他不停为自己打气，欺骗自己很帅，“我这么帅一定会出人头地”，但很快，他的自信心被击穿。

教训是惨痛的。

一天晚上，他照常出现在直播间。看着在线的1000人，董宇辉开始讲述那些自己感兴趣的历史故事，进而从人间理想讲到个人奋斗故事。

聊到兴奋时抬头看，他发现评论区里并无人在意他的内容，而在为一个0元的空气炸锅互相指责。

董宇辉很崩溃，他呆呆地看着评论，站出来说了一句：“我求求你们别吵了。”

下播后，他反思了很久。他想到自己从前在上课，学生们饶有兴趣地听自己的故事、知识。那是他崇高的教育理想在开花。但如今，才华远不如一个空气炸锅具有吸引力。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沮丧，每天站在直播间前，他都想放弃：

“每天都想放弃，要说不想放弃那是假的。但是，每天睡醒了，又会觉得，你对这个事情拼尽全力地做到最好了吗，没有遗憾了吗？”

董宇辉在直播间

在成为主播前，董宇辉的人生从未得到如此多的恶评。

这个1993年出生在陕西的农村人，有着简单的人生经历。他的父母以务农为生，童年董宇辉的大多数记忆都来自贫困。

读初中时，他英语考了全班倒数第一。原因是他没有像城里孩子那样，从小接受过英语教育。他不服，将课本和试卷背得滚瓜烂熟，第二年考到了年级第一。

这份经历像极了经历三次高考的俞敏洪。他第一次高考失败，就是因为英语，后来通过死记硬背，他从农村考入北大。

进入大学，董宇辉面临一个更为残酷的事实：家中弟弟还在读书，自己的生活费，只能靠自己勤工俭学。

课余时间，他在西安当导游，接待外国游客。一面练习自己的外语表达能力，一面赚一份养活自己的吃饭钱。

一次冬夜，因为加班，他回到学校时，宿舍门已关闭，他怎么叫也叫不开，只能返回市区，以免耽误第二天的工作。没钱打车，他就那么走了一夜。

毕业后，这个穷怕了的农村孩子，没有进入薪资颇高的手表和汽车企业，相反去了新东方，他想完成自己的教育梦想。

他想要更多的孩子，能够通过学习走出贫困，见到更广阔的世界。

达则兼济天下并不够难，难的是在生计都存在问题时，仍旧保有梦想，一个似乎一文不值却闪闪发光的梦想。

他在新东方从基层讲师做起，熬夜为学生们整理重点，为每一堂课精心备课。

他见过太多次凌晨四点的中关村，也在伏案备课时见证一座座办公楼的灯熄灭又亮起。如此拼命一年后，他成为西安新东方英语教研组组长，是整个新东方历史上最年轻的组长。

而那一年，他只有23岁。

董宇辉进行公益演讲

此后的5年时间，他教过近50万人， 也改变了太多学生的命运。

2020年春节，疫情之下，线下教学停止，新东方决定向社会推出免费课程。彼时董宇辉正在老家陪父母过年，那是他加入新东方5年后第一次回家。

但他仍然想尽办法，在大年初二回到西安。每天穿过无人的街道，前往公司直播授课。

课程免费，老师也没什么工资，但董宇辉仍然每天前往，他说：“不为别的，就为在这艰难时刻传递一份乐观和信心。”

董宇辉拍下夜幕下的西安

但到了2021年，一切梦想都戛然而止。新东方裁员近6万人，董宇辉目送一个个同事远去，却无能为力。

命运会给每个人出一大堆难题，金钱、前程、爱情、苦难、分离告别……但多年的经历，他似乎全靠两个词化解：勤奋，乐观。

一如当年读大学时不能回宿舍的那个夜晚，他想到的不只有被挤扁的面包和冰凉的牛奶，还有满天的星光和一路歌唱的自己。

他说：“我不能玻璃心。我能想到，父母种地受过的苦，比我多得多，他们没抱怨，我也没资格抱怨。”

彼时他还不知道，仅仅几天后，他的人生将迎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尽管他只是做着过去半年一直在做的事。

当命运向你提出挑战时，你所能做的，就是做好准备，一件一件做好事，做有意义的事，做帮助他人的事，坚持下去，总会有柳暗花明的那天。

当你再次撞上命运的善意，抓住它，一切都将重新回来。

6月9日，是新东方历史上一个值得铭记的日子。

前一天，新东方尝试不再进行两个人搭配直播，而是采用主播单播的形式。前一天YOYO直播时，数据有了大幅提升。第二天轮到董宇辉时，直播间涌入超过200万人。

其间董宇辉讲述牛排产品时脱口而出的诗歌，触动了太多人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随后10天时间，董宇辉经历了匪夷所思的爆红。

他说：“当你背单词时，阿拉斯加的鳕鱼正跃出水面；当你算数学时，南太平洋的海鸥正掠过海岸；当你晚自习时，地球的极圈正五彩斑斓。但少年，梦要你亲自实现，世界要你亲自去看。未来可期，拼尽全力。”

这段话，以裂变的方式在朋友圈、短视频平台迅速传播，董宇辉一夜爆红。6月10日，俞敏洪再来直播间时，在线人数超过60万人。

董宇辉此前的事迹，也逐渐被越来越多的人熟知。他的才华，他脱口而出的金句，他讲解的隐藏在产品背后的历史故事、英语知识、人文情怀，吸引了太多太多人。

他为贫困儿童默默捐款，为一个又一个孩子的未来拼尽全力的故事，通过网络被越来越多人熟知。

他的外貌不再是自卑的来源，他的讲解也无人质疑“不专业”。每个人都被这个乐观、勤奋、具有才华的人吸引。

其间，东方甄选的粉丝量从100万增长到1800万，增长了18倍。新东方的股价，也暴涨至60亿。

似乎靠他一人之力，扭转了整个新东方的颓势。以至于前新东方员工罗永浩都站出来，在朋友圈祝贺董宇辉。

但董宇辉却很迷惑。他不明白，一直从事双语直播，一直坚持在直播间讲述历史、分享知识的自己，为何突然爆红。

后来接受采访，他将这称为运气：厄运向你袭来的时候你没躲，有一天好运就会撞个满怀。

难得的是，爆红后，面对巨大的金钱诱惑，这个年轻人却极其罕见地保持了初心。

在一次外出直播时，一向随和的他被陌生人不友好地泼了水，此事引起轩然大波，一大堆喜欢他的人站出来为他打抱不平。

他却淡淡地说：“派出所最后来了人，我说批评处理然后就让走吧，不要过度难为她，希望把影响降到最低。”

他没有表现出过分的苛责，仿佛一路走来，没有敌人，只有师长和朋友。

也应了孙东旭的那句话：“如果你能好，一定是有人希望你能好。”

从爆红到如今，东方甄选的直播间里除了带货，也来过无数名人，他对话过知名作家、明星以及一切值得关注和宣传的人。

每一次出现在直播间，董宇辉总会因为情商上热搜，他的待人接物、体贴周到以及合理的表达，让《人世间》作者梁晓声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放。

俞敏洪、梁晓声、董宇辉

吴京两次来到直播间，只希望加上董宇辉的微信。

一些质疑也从未间断。当一根6块钱的玉米抢占热搜，董宇辉的个人社交平台引来了大量谩骂。即便给出了“谷贱伤农”的解释，他仍然被骂得“快昏迷了”。

那时他正从杭州飞往北京，外面瓢泼大雨。起飞前，他掏出手机，看到了一条留言：

“怕你不火，才华埋没。又怕你太火，木秀于林。认识你之后我才意识到，这世界上除了亲情、爱情、友情之外的第四种简单而纯粹的情感，那就是单纯地希望一个人好。”

看完这句话，董宇辉号啕大哭，泪水随着大雨流了一路。落地后，他整个人都变了，他想通了一个道理：

“成长不是号啕大哭的那一晚，而是忍住不哭的那晚。”

2023年1月，“新东方在线”将自己的公司名称改为了“东方甄选”，股价相较最低时飙升了200多倍。

那个春节，董宇辉给自己放了个长假，他先带家人去了趟云南，又回到家乡过年。

一切都好了起来，回过头，他在直播间里，指着俞敏洪的头像问观众：“知道我们为什么喜欢上面这个60岁的老头吗？

“因为他从不认输。”

就在新年休假期间，一则董宇辉离职的消息，引起广泛关注。很多人怀疑是俞敏洪钱没给够，抑或是董宇辉受了怎样的委屈。

彼时，有网友发现，孙东旭及公司高管股票套现近亿元，进而对俞敏洪和孙东旭感到不满。

董宇辉紧急辟谣。他称自己很好，“新东方给了我高管的待遇，从走红到现在才七八个月，我对于现在工资已经非常知足了，这工资已经完全超出了预期，而且老俞还给我发了股票，不止一股，还挺多的，具体不能说”。

紧接着，另一则谣言诞生。

有消息称，董宇辉被北京市平谷区授予人才奖，被奖励包括北京市户口、赠送配偶及子女北京市户口、100万现金（税后）、150平方米带产权的房子、一个北京市车牌号以及协调配偶在事业单位、国企的工作需求。

董宇辉第一时间辟谣，称：“图片内容不属实，房子、现金都是谣言，感谢关注，但必须实事求是。”

谣言频频诞生，都来自人们对董宇辉真实收入的窥探。

但很早之前，董宇辉就回应过类似的“窥探”。那是他刚刚爆红时，大量综艺、脱口秀节目邀请他，对方出手阔绰，他却统统拒绝。

他说：“人没有办法预见未来。人只能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拼尽你所有的努力去创造未来，得到了是你的运气，失去了是你的命运。

“得失不要看得太重，看太重，你就会哭，你就难受。”

时间转回到2021年7月，董宇辉目送一位位同事离职后，向孙东旭提了离职。

那时他带着几十人的团队，有着良好的工作氛围，无奈的离别，让他很愧疚，只能围着北大操场一圈又一圈地走。

孙东旭问他：“你要干啥去？”

董宇辉答：“不知道。”

那天，董宇辉哭了，为了自己，也为了孙东旭的那句话：“你留下来，我们一起奋斗。天亮的时候，就能看到光。”

爆红后，董宇辉第一次在直播间哭。他多想自己有一个聪明的脑袋，等新东方变好了，再把同事们接回来。

说这话时，他泪流满面，在直播间不停啜泣、擦泪，直到同事提醒，他才想起来自己是在带货，连声道歉。

后来他说：“只要你足够努力，命运会庇佑你，他们会回来的。”

董宇辉、俞敏洪在直播间对话古天乐

2023年，在东方甄选直播间，董宇辉很欣慰地说，目前每周都有老同事重新入职。

他也给自己想好了归宿。

“如果有天东方甄选离了我不受任何影响，我身体也实在扛不下去了，存款也够过正常的生活，我可能会找一个经济欠发达的地方去支教。

“我想回到熟悉的地方。我们直播间里几个从老师转型过来的主播，都是这么想的。”

自始至终，他还是那个老师，而不是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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