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男人晚上是怎样要你的

我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结婚了 他每晚睡在我身侧,亲吻我,说爱我。

1

七月的傍晚,落日余晖仿佛能让人闻到空气中的橘子味。


我没开灯,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橙色烟霞,却听见背后的脚步声离我越来越近。


一双手臂从背后紧紧抱住我,英俊而清冷的脸压在我的肩上。


顾嘉珩温热的气息轻轻吐在我的脖子上。我却冷得发抖。


「今天吃东西了吗?」


他的嘴唇微微上扬,眼睛却是冰冷的。


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所以我从来都不敢直视。


我缩了缩脖子,脸转向一旁,避开他的视线,摇了摇头。


他的手又轻轻抚摸我的脑袋,冷着脸轻笑了声。


「原来,是想让我喂你啊。」


......


他对我,就像是极深情的恋人。


可是,我根本不认识他。


却要和他结婚。


2


这个家很奇怪,连一面镜子都没有。


只有一大堆仆人,他们每天盯着我的一举一动,然后一一向顾嘉珩汇报。


我上周才第一次到这个房子里来。


是被顾嘉珩强迫着搬进来的。


父母告诉我,我和顾嘉珩是家族联姻,让我不要再任性。


任性也没用。


父母为了公司的利益,早就把我当成获利的工具,如今终于将我甩掉,决绝地说不会再管我。


同样地,顾嘉珩无时无刻不在表演着爱我的姿态。


即使他和我结婚时才第一次见我,他并不认识我,更别说爱我。


……


我不是没想过逃跑,可是顾嘉珩请了很多人监视我,还收走了我的手机。


他早上总是起得很早。


熹微晨光透了进来,我听到床边的动静。


他躬身,为我掖了掖被角,轻轻吻我的眼睫。


我的眼睛感应到他的吻,轻轻动了动,却仍然紧闭。


不敢让他发现自己已经醒来。


他却低声笑了笑。


「装得还挺像。」


「真可爱。」


他走出卧室,安排了几个保姆站在门口监视我,随后扬长而去。


3


我喜欢白天,因为顾嘉珩不在家,我就可以自己待在房间里,阳光透过落地窗射进来,屋子里亮堂堂的。


最近不知怎的,我喜欢坐在窗边,看太阳升起又落下。


好像只有这,才是我与外界连接的机会。


人们不是总说吗,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可我每天常常瞪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太阳,直到眼睛酸疼得流下泪来。


这样的酸痛,在顾嘉珩给我的巨大的恐惧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


住进来那天,我就知道顾嘉珩那阴险的心思。


那天晚上,佣人们都回到休息室休息了。


我也躺在床上准备入睡。偌大的房子落针可闻。


顾嘉珩的妈妈沈雅玲来了,在这之前她从未露过面。


她和顾嘉珩进了书房就开始争吵,很快争吵声逐渐减弱。


我悄悄起身,想去看看。


书房的门紧闭着,传出来低声的争吵。


沈雅玲已经努力压低声音,可还是能被我清楚地听到。


「你和她赶快离婚!」


顾嘉珩的声音冷得彻骨。


「你在慌什么?当初联姻不就是想借助她家公司的势利吗?」


在这火辣辣的七月,他平静无波的声音滑入我的耳膜,我却忍不住发抖。


「她现在只能听我的话,没有别的选择。她手里的股份我会很快拿到手。不急于这一时。」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算盘。


让我和陌生的他结婚,花言巧语骗取我的信任,再从我手里拿走属于我的股份,蚕食我家的公司。


对着我极尽温柔地爱抚,再逐渐将我吞噬。


眼泪随着颤抖的身体滑落,我紧紧地捂住嘴,不发出一点哭声。


蹑手蹑脚地走回卧室,僵硬地躺在那冰冷的床上。


他们母子吵了多久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隐约感觉到,过了很久,顾嘉珩将我搂在怀里,轻轻吻掉我的泪痕。


「又做了噩梦?」


他总是想要了解、控制我的一举一动,就连梦里所思所想也不放过。


我的噩梦,就是你啊,顾嘉珩。


4


我最近总是忍不住哭。


有时候一个人吃着早饭就会莫名其妙地哭。


这个别墅那么宽敞,可依然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父母已经榨干我最后的价值再将我放弃,我走不出这个房子,也逃不开顾嘉珩的监视。


我已经无处可去。


可是哭也有一个好处,顾嘉珩收到保姆的报告后会立马赶回来。


他紧紧将我抱住,慢慢地轻拍我的背。


我更加放肆地大哭,用力地抓扯他衣服,拼命挣扎,想挣开这个男人冰冷的怀抱。


仿佛要把这些天的委屈统统发泄出来。


反正他还没拿到我的股份,他根本奈何不了我。


他反而把我抱得更紧。


「乖。」


「别再哭了。听话。」


挣不开,逃不掉。他用这个拥抱就告诉了我,反抗的结局。


「我为什么哭,你不是最清楚吗?」


「我已经没有自由了。」


他还穿着西装,想必是刚从公司赶回来。


整洁笔挺的定制外套衬得他肩骨线条流畅锐利。


我的泪水洇湿了他的西装,后背的布料也被我抓得皱巴巴的。


他突然将我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极尽世间所有温柔。


如果他不把我关在这里,如果他不让一大群人监视我,如果他不和他母亲说那句话,我也许真的会爱上他。


他给我盖上被子,被泪水黏在脸上的头发被他轻轻拨开,用冰冷的指腹擦掉我脸上的眼泪。


声音中带着笑意。


「别哭了。你哭的时候好丑你知道吗?」


是啊,我在他面前就像一个跳梁小丑。


即使我痛不欲生,在他面前,也不过是一颗轻易便能能牢牢握在手心的棋子而已。


他生就一双多情的双眼,被他盯住的猎物都能乖乖溺死在他的眼里。


我别开视线,紧闭双眼,不再呜咽。


任由眼泪恣意地从脸颊划过。


5


哭的报应很快展现出来。


我太不安分了,有时我躲在角落里悄悄地哭,没有人发现。


可有时总是忍不住大哭。


也许是顾嘉珩的命令,仆人们不敢上前,只能立马将此事告知顾嘉珩。


我有时候大哭,就是为了惹毛顾嘉珩。


即使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他再怎么忙,为了我手里的利益,还不是乖乖地回来讨好我。


可之后我再哭,他却不再赶回来了。


因为,他已经厌烦了每天不厌其烦的安慰。


所以开始让我吃药。


顾嘉珩担心我会因为失控的情绪做出什么事来,因此守着我、盯着我吃药的人更多了。


......


我吃了药就开始昏睡。


有时竟能直接睡到晚上,顾嘉珩回家。


我还有些迷糊地躺在床上,他径直过来,跪在床边,抱住我。


用他那双深情眼,一寸一寸地,仔细描摹我的脸。仿佛下一秒就会把我看透。


呼吸的热气扑在我的脸颊上,让我的脸痒痒的。


「真乖。」


他果真聪明。


因为我的哭,他顺理成章地用虚情假意和一颗颗药片,让我不再反抗。


接着,用手指轻轻梳理我的头发。


动作看似温柔,却扯得我头皮生疼。


我受够了这样温水煮青蛙的虚情假意,决定试探顾嘉珩的底线。


反正他不敢明目张胆地惹怒我。


「你下手轻点,扯得我脑袋疼。」


我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推开顾嘉珩的怀抱。


顾嘉珩愣了片刻,随机将手从我发丝里拿出来,显露出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局促。


「对不起。」


说完便松开了怀抱。


可紧接着,他却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


他把脑袋往我手上蹭,蓬松柔软的头发充盈于我的指间。


「让你扯回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皎洁的月光透了进来。


月光照在顾嘉珩身后,我只看得清他的轮廓。


他此时,就像月光那么温柔。温柔得让我心碎。


于是,我把手轻轻移上他的头顶。


突然,窗外传来的蝉鸣声猛地冲破我的耳膜,夹杂着那天顾嘉珩和他母亲聒噪的对话。


「你做完该做的就马上离婚。」


「当然。」


黑暗扑面而来,月亮被牢牢地遮挡在云层之后,收尽最后一丝光芒。


我猛地抓住顾嘉珩的头发,疯狂地拉扯。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就像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哭声一样。


我拼命地扯他的头发,眼泪却止不住流下来。


我有些累了,松开他的头发,捂住脸抽泣,带着哭腔问他。


「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


顾嘉珩抬起头,头发很乱,可依旧安安静静地望着我。


他伸出手,温柔地用手指梳理我的头发,即使他刚刚已经知道,这会让我疼。


「我上辈子欠你的。」


哪来的上辈子?


佛说有前世、今生和来世。心术不正的人怎么敢说因果轮回?


你看,他总是有无数毫不避讳的花言巧语,以为能讨得我的欢心。


他永远不会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因为永远无言以对。


6


我真讨厌他这副假模假样温柔的样子。


要想逃出去,我必须计划一个万全之策。


第一步,我要获得顾嘉珩的信任,才能自由地出入这个冷冰冰的房子。


我变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变得黏人。


黏顾嘉珩。


父母给我说过,顾嘉珩是清成集团创始人唯一的孙子,唯一的继承人。


奇怪的是,他大学毕业后并未像许多富家子弟那样出国进修,而是直接进入公司管理层实践,如今理所应当地掌握整个公司的命脉。


不过我毫不关心这些,我只知道这些原因所导致的结果就是——顾嘉珩很忙。


非常忙。


他总是早出晚归,有时还会出差,好几天不着家。


但他在家时,看起来非常愿意推进和我的夫妻感情,进而方便取得我的信任。


可总是暴露他可怕的控制欲。


我没吃饭,他就一把捏住我的下巴,一口一口地喂我。


语气却是轻呢的。


「这么大了还要人喂,丢不丢人?」


说完用手指轻轻刮了刮我的鼻子。


从前这个时候,我总是恐慌战栗,然后呆呆地望着地板。


但此时的我,就这么抱着腿,坐在懒人沙发上,笑眼弯弯,乖乖地让顾嘉珩喂我。


……


我晚上常常翻来覆去睡不着,吵了他睡觉,他就把身子移过来,把我抱住,让我动弹不得。


他半梦半醒,声音自然像被砂纸摩擦过那般粗粝。


「睡觉这么不安分,就那么想要夫妻之实吗?」


他的手掌探入,反复摩挲。


从前这个时候,我总会忍不住呜咽。他见我好欺负,更加不知节制地索取。


但此时的我,予取予求。


即使泪水无声地划过脸颊,再被顾嘉珩胡乱地吻,吻得一干二净。


……


第二天早上,听到床边的动静,我和往常一样,迅速清醒。


顾嘉珩换上一套某奢牌的黑色西装。


他的脸颊线条干净利落,像钢笔在白纸上一笔勾勒的线条。


衬得他周身更加冷寂。


我走到他面前,帮他理了理袖口,然后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愣了愣,有好一会儿没动,正当我准备松开他时。


他突然回抱住我,脑袋轻轻靠上我的肩头,把我搂得更紧。


我强忍着不适,任凭他将我死死地箍在怀里。


突然,他的身体却止不住地、轻微地颤抖。


我有些疑惑,用力推开他,抬起头,睁大眼睛盯着他的脸。


他的眼尾红红的,眼眶湿润,是强忍泪水的痕迹。


难道是我终于顺从,令他满意?还是他想卖惨,博得我的同情?


「怎么哭了?」


我还是忍不住问了。


此时的顾嘉珩满脸委屈,看起来很好欺负,是我从没见过的样子。


「你终于舍得抱我了。」


我们才认识半个月不到,不抱你才正常吧。


我耐住性子解释。


「我们之前也不认识啊。」


「不过我想明白了,既然结婚了就好好过,不跟你耍脾气了。」


顾嘉珩眼底亮了些。


「好。」


他的眼里盛满温柔,直视着我的眼睛,轻轻揉了揉我的脑袋。


演员需要恋爱经历来丰富演技,普通人竟还能用演技来丰富恋爱经历。


任他演绎这深情的戏码,我只需假意配合即可。


7


有时下午我就坐在靠门的沙发上,等着顾嘉珩回家。


无论多晚,只要保姆告诉我他今晚会回来,我就会等。


在我决定逃离这里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如何扮演一个幽怨的妻子。


顾嘉珩回来了。


我跑着扑到他身上,把握好语气中抱怨与撒娇的比例。


「你怎么才回来……」


顾嘉珩很疲惫,可他看着我时,眼里却有一丝笑意。


我光顾着瞧他脸上的反应,在我没注意时,他一把将我抱起。


他的脚步很快,有些急不可耐。把我抱进房间后,用手肘将房门推至紧闭。


隔绝了门外的所有光线,只剩窗外的树影婆娑,疏疏斜斜地映在房间里。


粗重的呼吸打在我的脸上,和蝉鸣一起,和我的心跳强势共存。


他将我放在床上,随即抓住我的手,将其狠狠地压在我脑袋两侧。


「我说过,上辈子欠你的。」


「所以,别想让我放手。」


下一秒,热烈地吻我。无所顾忌,唇齿纠缠……


……


此刻,是讲条件的好时机。


「你把手机还给我。」


他停下动作,愣了愣。


「我不是故意不给你,是因为……算了,等会给你。」


我继续提要求,带着些抱怨的语气。


「我还要自由出门,家里闷死了。」


顾嘉珩依旧答应得很快。


你看,顾嘉珩有求于我之时,情话只当助兴,张口就来,有求必应。


我早就分不清,此时滑落的眼泪,是应激反应的产物,还是终有所得的解脱,抑或是厌恶自己沦落至此的不甘。


8


逃离计划第二步,拿到手机,联系我哥——余锡景。


我还有个哥哥,父母从小就把他当作继承人培养。


而我,从来在父母眼中只是一个精美的瓷器,培养得完璧无瑕,送到最终的收藏者手中,才是我的归宿。


……


我哥从小就按照父母的既定路线长大。


小时候繁重的补习,大学的专业,联姻对象,父母都想稳妥地为他安排好一切。


也正是在这样毫无自主权的重压之下,八年前,我哥第一次选择反抗父母,以断绝亲子关系相逼,父母只能妥协,同意他跨考法学硕士,毕业后投身于其一直渴望的律师行业。


他和朋友开了一家合伙制律师事务所,再加上他在我们家的公司有些股份,只需按期领分红即可,如今的生活自由、富足。


虽然他几乎不和父母往来,但我和他却时不时联系。他从小就很宠我,这是我在那个家里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


他已离开家太久,我结婚的事他暂不知情。


待顾嘉珩去上班,我拿出失而复得的手机,向我哥发消息,简单阐述了当下的际遇。


他很快就拨来电话。


我当即挂断,不能让监视我的人听到对话内容。


一旦顾嘉珩猜到我的计划,离婚会更难。


9


我发消息向哥哥解释挂断电话的原因,并约好下午见面。


下午,我化了个全妆,意料之中很顺利地出了门,没有人拦着我。


顾嘉珩果然说话算话。


到达约好的咖啡厅,我哥已经早早地等在那里。


不愧是当年华英大学的校草,几年过去,依旧那样英俊、好衣品。他穿着某潮牌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蓬松柔软,橙色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射到他身上,显得他更加温和。


他看到我,连忙起身,快步走在我面前,慌张地抓住我的手,眼里满是焦急和担忧。


「禾禾,你还好吗?」


对于久违的关心,我开始产生莫名的委屈。


我摇了摇头,却忍不住其他动作,从他的手里把自己的手抽出,捂住脸,慢慢蹲下身,低声抽泣。


余锡景蹲下身来,抱住我,轻轻拍我的背。声音低缓温柔,一如从前。


「不哭了不哭了。」


即使我只发出低微的哭声,即使周围人并不多,依旧有零星的目光投过来。


哥哥用手轻按住我的后脑勺,让我的脑袋靠在他极具安全感的肩上。用身体挡住了四处的好奇和探究。


从小就是这样,每次我被父母骂哭,他总是无条件站在我这边。即使这样之后,父母对他的管束更加变本加厉。


待我平复心情,便开门见山地向哥哥询问我当下境遇的解决办法。他是律师,更是我从小到大最宠爱我的人,他值得我此时完全的信任。


哥哥有些犹豫,但还是给出了一个最简单直接的方法。


「既然你说顾嘉珩是为了你的股份、插手公司事务而与你结婚,那么有一个最简单的方法——转让你的股份。你的股份转手,那么对于顾嘉珩来说,你不再有利用价值,离婚势必也更容易。你愿意试试吗?」


我点点头,


「好。具体怎么做?」


哥哥继续说,


「如果是向股东以外的人转让股权,就需要其他股东过半同意,这势必打草惊蛇。如果是公司内部股东之间进行转让,则不需要其他股东同意,流程能更快进行。」


我眼睛一亮,脑子里冒出一个想法,主动提了出来,


「既然哥哥就是股东,那我想把股份直接转让给你。」


哥哥其实最开始就是有些犹豫的。虽然是亲兄妹,可彼此都知道,在这世界上,血缘再近,却并非刀枪不入固若金汤,难免会因金钱利益分崩离析。不过这是当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也仅仅是权宜之计。


他答应了,


「你的股份我不会据为己有,就当哥哥给你暂时保管。待你成功摆脱顾嘉珩,立马物归原主。」


我摇摇头,笑着看了看哥哥,


「你是我哥哥,我自然最信任你。你只管帮我做就行了。」


哥哥笑了笑,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


毕竟好久没见面,哥哥紧接着就开始询问我的近况,问我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一聊就是一下午。


……


突然,桌边出现一双定制的黑色皮鞋,我一看便知价格不菲。正等着这双鞋的主人踏步离开,却迟迟不见其动静。


我的视线从下至上望去。一套昂贵修身的黑色西装。


怎么有些熟悉……


再往上看。


是顾嘉珩那张冷得要命的脸。


10


他就那么站着,死死地盯着我,周身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我觉得莫名其妙。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顾嘉珩看了眼窗外。


我顺着他视线望去,是一辆黑色轿车。


那辆车在我到这儿不久后就停在那儿了。


我霎时明白了。


顾嘉珩派人跟踪我!


我开始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努力压住怒火。质问声低缓却愤怒。


「你,跟踪我?」


这时,顾嘉珩察觉了我的不满,终于不再是那副冷冰冰的嘴脸。急于解释的态度却让他言语中的可信度急速骤降。


「不是,我本来不想让人跟着你的……只是,只是担心你。」


我哥也猜到了顾嘉珩的身份。站起身,伸出手,大方展开社交礼仪。


「你好,余锡景。余书禾的哥哥。」


顾嘉珩虽然在我面前有些掉面子,不过他毕竟是名利场上运筹帷幄的老手,很快地对我哥给出回应,大方回握。


「你好,顾嘉珩。」


……


就像干渴之人终于饮海水,残疾之人重获双腿健步如飞,濒临溺死之人找到那根浮木。


我在枯井之中久违窥得一方天地,天真以为这就是自由,谁知这不过只是自由世界的方寸一隅。可笑的是,设计这口枯井的人告诉我,这方窄窄天地,便是你的自由。


我终于意识到,我依旧无时无刻不在顾嘉珩密密麻麻的监视之下。


能给我自由的不是他,只有自己。


我必须争取更多。


11


并不愉快的告别。


我不得不跟着顾嘉珩回家。


是司机开车,我和顾嘉珩坐在宽敞的后座。我却觉得异常拥挤,


「他是我哥哥。我和他见面有什么需要监视的?」


顾嘉珩伸出手,修长清瘦的手指捏了捏我的脸颊,作出疼爱亲密的姿态,


「我说了,我只是关心你。」


我猛地转过脸,甩开他那被车内冷气浸得冰凉的手指,即使这般动作使得他的手指与我的脸颊产生剧烈摩擦,手指划过的地方迅速发红。


不过,我本就觉得这车内空气闷热稀薄,这点微热的灼痛反而显得微不足道了,


「哥哥常年不住家,我和他已经很久没见了,你想监视什么?还有,对于我的正常社交,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尽量缓和语气,但依旧摆明态度——拒绝假借关心之名的监视。


以及,让他没有反驳的余地。对于我的正常社交,也要如此大张旗鼓的监视,到底是心术不正,做贼心虚,竟让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


他的手收回,放在腿上,十指扣在一起,稳重坦然的姿态。


但眼神却截然相反,他有些不敢看我。


「对不起……毕竟我没见过你哥,以为你去见陌生男人,有点担心。」


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握得很紧,丝毫没有松开的架势。眼神仍在躲闪,但开始选择直直盯着我的手,


「你也看到了,我一到咖啡馆就来找你了,没偷看没偷听,也不算监视吧。不过,让司机跟着你,我确实做得不对。」


他应该没听到我和我哥最开始的对话,那时司机在店外守着,顾嘉珩也是在很久之后才出现。


我稍稍放下心来,


「夫妻之间,信任是必须的。」


他终于直视我的眼睛,承诺信手拈来,


「我以后不会再让人跟着你了,原谅我,好不好?」


他抓着我的手,是恳求的语气,眼里的真诚看起来那么动人,极具欺骗性。


虽然不知这句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不过既然他发出承诺,那今后便不会再像今天那样明目张胆。


见我点点头,他用手指缓缓摩挲我的手背,开始提出要求,


「但你以后和其他人见面,要告诉我一声,不然我会担心。」


他当然会担心,担心我逃出他的手掌心,他讨厌所有无法控制的事情。


我笑着点点头。


他很聪明,以退为进,看似是道歉和退让,最终也不会让事情脱离他的控制。


他永远是这副上位者的姿态,不容许任何棋子脱离棋局之外。


没关系,反正计划在一步步进行。


12


逃离计划第三步,停药。


顾嘉珩依然让保姆每天喂我吃药。说是为我好。


可如今,一切都变成两个极端。


比如,我不再像最初那样控制不住情绪。因此,顾嘉珩将如今的药量降得很低。


比如,我也不再是最初那般“无欲无求”的心态,我必须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那就必须停药。


比如,保姆从前每天会把药送到我手边,看着我吃完再离开。我每次都乖乖服下,再乖乖地对着保姆微笑,完全对得起父母二十余年日复一日培养我的“乖巧听话”。如今,保姆不再盯着我吃完。我说一句“你们去忙吧”她们就立马离开,十分信任我。


顾嘉珩给我准备了一罐糖,他对我说,吃完药如果觉得苦,就吃颗糖。


如果不是他,我又怎么会吃这些苦得涩口的药?


打个巴掌再给颗甜枣。真是贴切。


五颜六色的糖果安静地躺在糖罐里。


就像顾嘉珩的关心,甜蜜美丽的毒药,轻易就能迷惑了人。


我打开糖罐,将那小小的药片扔进去,让缤纷的糖纸淹没药片的踪迹。


……


顾嘉珩,终有一天,我会把将委屈尽数返还。


13


逃离计划第四步,拿到顾嘉珩的密码,定位他的手机。


虽然这很难,但并非不可得。


顾嘉珩完全可以随便找一个不重要的手机,谎称是他日常所用。


不过无所谓,无论这手机对他来说是否重要,我只要拿到密码,就能方便我实施下一步计划。


……


这天,我依旧在家等着顾嘉珩。


他看见我在等他,便凑过来咬了咬我的嘴唇,浅尝辄止。


他一手拿着手机回消息,一手捏了捏我的肩,随口问道,


「还不睡吗?」


他还是这副富家公子的姿态。


我还没睡的原因他再清楚不过。明明知道我每天都会等他回家,明明知道我的生物钟由他的作息而定,他依然摆出如此事不关己,虚情假意的态度。


我早就习惯表演乖巧温顺的爱人,不过此时需要一些小脾气,


「在等你啊。」


看他电话不断,公事繁忙,我不再做声,假装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随即迈步走回房间。


过了会儿他才回到房间。想必是已经处理好工作。


我靠在床头玩手机,余光瞥见他一步步朝我走来。


突然,“啪”的一声,光亮的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顾嘉珩关了灯。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随即关掉手机,放在一旁,对着顾嘉珩的方向佯怒,


「你发什么疯?」


他双手压在我身体两侧,凑近到我的面前,凭借着窗外的月光,我才能勉强看清他那双极具占有欲和攻击性的眼睛。


顾嘉珩的脸和我靠得太近了,我和他之间的空隙只小小一隅,空气仿佛被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抽干殆尽。


我把身子往右边移了移,他的视线虽依旧停留在我的双眼之中,却敏锐地一把抓住我的右手,再缓缓将他的手指滑入我的指缝,与我十指紧扣。


我只好停下动作,用指腹狠狠按压他的手背,他却好似未有丝毫痛觉,双眼依旧带着笑意,只是将我的手越握越紧,压在柔软的床垫上。


我陷在他身体铸成的囚笼之中,动弹不得。


他的脸一寸寸地靠近我,


「生气了?」


我直视他那带着隐隐笑意的眼睛,即使这笑意背后是欲望的深渊。


我也翘起嘴角,冷笑一声,


「你说呢?」


顾嘉珩低下头,轻轻地笑了笑,随即抬起头,


「哦,看来得哄。」


还未说完,他的舌头已经撬开我的牙齿,任凭口中纠缠……


14


房间重新亮起,我推开抱着我的顾嘉珩,佯装不满,


「每次想让我做这做那的时候,你立马就没工作要处理了是吧?」


他还没缓过劲来,只是敷衍地重新抱住我,


「你想多了。」


我再次推开他,摊开手,


「把你手机给我。」


顾嘉珩似乎这才清醒过来,有些警惕,


「做什么?」


看着他如此谨慎防备的神色,我的心里一阵嘲弄,面上不显,


「不做什么,查岗。」


这一瞬间,我感到如释重负。每一步快要沉沦的刹那,我都狠狠掐住手心,提醒自己,一定要忍耐到提出要求的那一刻,一定要清醒到顾嘉珩交出手机的那一刻。


即使实现目标的过程,往往与目标背道而驰。就像我想离开顾嘉珩,却不得不在无数个夜晚,与他融为一体。


我带了些哭腔,有几分虚情假意,也是真的有几分委屈,


「每晚回家电话就没停过,哪些小姑娘勾得你这么忙?」


顾嘉珩听完,不再是戒备森严的神态,转而面色和风细雨,凑过来刮了刮我的鼻子,笑着盯着我看了看,又吻了吻我的嘴角,


「吃醋啦?」


我不做声,转过头不再看他,做足姿态。


他起身,从床下那堆乱糟糟的衣服里摸出一部手机,拿到我眼前晃了晃,另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用力把我的脸掰过来,直视他。


「怎么这么爱吃醋?给你就是了。」


我接过顾嘉珩的手机,点亮屏幕,是输入密码的界面,


「密码?」


「170912。」


解锁手机后,我又拿出自己的手机,两只手机分别点了几下。


顾嘉珩有些疑惑,盯着手机问,


「你干嘛?」


我依旧敲击着手机屏幕,又让他输入自己的ID和密码,无暇顾及他的神态继而揣摩他的情绪。


「定位啊。」


「你让我出门见人要和你报备,礼尚往来,你去哪儿我也得知道。免得你被别的女孩子勾走了我还在家傻傻等你。」


15


在我身上索取之后,顾嘉珩总会对我让步。


可他从来不是能从头到尾服软的人,怎么会让自己落入下风。


他的声音骤然变冷,


「那我也要相同的待遇。」


他见我没有动作,接着说,


「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他的语气虽然放缓许多,但那双眼此刻盯着我,眼底笑意悉数褪尽,冷冰冰的视线横冲直撞,直射进我的眼里,仿佛下一秒就会把我看穿。


屋内冷气充足,我的手心却隐隐冒出些冷汗来。


顾嘉珩不依不饶,接着质问,


「还是说,你假意查岗,实则监视,别有用心?」


我坚持了这么久。


从顾嘉珩回家到现在,我自导自演这么一场幽怨、吃醋的戏码,虽然不情不愿,但不得不承认,我也许很享受这样表演虚情假意的时刻。


因为平时在这个偌大的房子里,除了悲伤,我很难有什么情绪。


虚无缥缈的情绪骤然释放殆尽,我此时筋疲力尽,面对顾嘉珩仿佛看穿我内心的质问,很难再调动合适的情绪灵活应对。


因为除了表演和伪装,我只有悲伤。


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开始抽泣,但理智依然让我带着最后一丝,残存的伪装,


「为什么你每天那么多电话,那么多工作?每天你回家,想和你说说话,你也是敷衍,永远都在回别人的消息。我真的想要一点安全感,这样的要求很过分吗?」


我捂住脸,失声痛哭。


虽然痛苦的原因并非如我所言。


但我,真的好痛。


顾嘉珩用力掰开我的手,慌乱地用手擦掉我的眼泪。


「别哭了,乖,别哭。」


语气彻底缓和下来,态度依旧高高在上,


「我也是担心你的安全,再说,你肯定不想爸爸妈妈比我更担心吧。」


为了让我忌惮,他甚至搬出了我的父母。


他明白,我绝对不敢让父母知道。


……


我这二十余年的人生,从始至终都在父母的注视之下苟且。


即使现如今,我已经离开父母身边,他们给我的恐惧却依旧根深蒂固、挥之不去,甚至搭上了自己的后半生。


16


没办法,我和顾嘉珩最终可以随时随地,互相查找对方的手机定位。


毕竟,我最后确实没什么力气再和他纠缠。


第二天中午,我约了余锡景。


与此同时告知了顾嘉珩,他欣然答应。大方承认比藏着掖着更安全。


有了上次的教训,这次我和哥哥约了一家私密性很高的餐厅。


他递给我一个文件袋,


「这里面是我拟好的离婚协议书。」


说着又递给我一份协议、一支笔,


「这是股份转让协议,你签下字就可以了。」


我低头翻阅着股份转让协议,听见哥哥说,


「禾禾,上次回去顾嘉珩没敢把你怎样吧?」


我摇了摇头,哥哥却继续说,


「我觉得,他上次那副样子,像是吃醋……」


我立马抬起头,反驳道,


「他当然会吃醋啊!怕我去找别的男人,自己就得不到好处了!」


哥哥抿了抿嘴,点点头,


「也是,我只见过他一面,难免没有你了解他。刚才是我想当然了,抱歉。」


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态度有些过激,差点对自己哥哥发了脾气,


「对不起,一提起他我就总有些烦躁。」


哥哥捏了捏我的手心,眼神里满是担忧和关心,


「没关系,很快你就不用再受他的委屈了,相信我。」


……


这几天,顾嘉珩去外市谈生意。我看着手机上的定位,从S市,到Q市,再到L市。


他发消息告诉我,明天晚上就回来了。


互相表演着恩爱的夫妻,行程一一报备,恨不得时时黏在一起。


17


逃离计划第五步,留下离婚协议书。


晚上10点整,我打开手机,顾嘉珩的位置停留在本市机场。


10点25分,顾嘉珩的位置逐渐朝家里靠近。


我叫来保姆,让她给我端来一杯滚烫的牛奶,说我想睡前喝。


10点30分,是保姆下班的时间,他们会准时回到休息室休息。


我坐在桌前,慢慢打开那五颜六色的糖罐。


我已经有一周多不再吃药。


糖罐中,一颗颗药片在糖果的夹缝中安然无恙。


它们呈浅白色,在浓艳的糖纸之中根本无法引人注目。


我慢慢地将糖一颗颗倒在桌上,再捡起散落的两颗药片,剥开一颗鲜亮的糖,将其一同扔进滚烫的牛奶中。


前段时间,我就开始养成睡前喝牛奶的习惯。


保姆总是给我倒满满一杯,我胃口不大,每次都喝不完。


这又是一个好时机,如同商场上运筹帷幄抓住一切商机,顾嘉珩从来不会放过表现夫妻恩爱的机会。


他每次见我喝剩,直接拿起那杯剩牛奶,就着我喝过的位置,倒入口中,


他在一步步试探枕边人的底线,同时,一步步击垮别人的防线。


若他的妻子不是我,若他依旧展露这副不设防的亲密姿态,也许真的会对顾嘉珩退无可退,防无可防。


10点50分,顾嘉珩到家了。


他进了卧室,笔挺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腕,眼睛里满是疲惫,身形却依旧挺拔。


不得不说,他的确是一个很努力的继承人。


我迎了上去,接过他的外套,替他摘下腕表。


指针走动的声音如此精准,穿过我的耳膜,融进我的血液,以精准时速流向五脏六腑,却与我杂乱的心跳格格不入。


我放好他的衣服和腕表,手背碰了碰牛奶杯壁,还是温的。


我拿起牛奶,笑着将牛奶递给他,


「喝点牛奶吧。」


他见我主动将一整杯牛奶递给他,还有些疑惑,


「你平时不是爱喝吗?怎么全给我?」


我一手抓住他的右手,一手将牛奶放进他右手里,


「我早就喝啦,你不是爱喝吗,给你热了一杯。这几天辛苦啦。」


这般讨好令我心里作呕,却正好满足顾嘉珩一直以来所渴望的“亲密”姿态。


顾嘉珩笑了笑,捏捏我的下巴,迫使我不得不仰起头望向他。


他直直盯着我满是笑意的眼睛,嘴角微微翘起,是满意的神态,


「好乖。」


我看着他一口一口咽下。


他垂下眼,浓密的睫羽盖住那双多情的眼睛。不知怎的,我却从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里,看出了别的情绪。


我不知道是什么,也没时间深究。


这药有安神安眠的效果,我平时一天只吃一颗,也会困得睁不开眼。


只加两颗,定能换得顾嘉珩整夜好梦。


这药还有些涩口,不过,一颗糖足以掩盖异样的味觉。


……


顾嘉珩洗漱完便倒头就睡。


他平稳绵长的呼吸、腕表指针的拨动、我略微急促的呼吸以及窗外微弱的蝉鸣,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奇妙地和谐共存。


我可以走了。


速度得快些。


慌忙拿上我和顾嘉珩两人的手机,以免他能定位到我的位置。


将离婚协议书放在床头,方便顾嘉珩起床就能看到。


我也没什么可带的,这个房间里的东西萦绕着这里不堪回想的记忆,我没有任何留恋。


别墅区外,哥哥在车上正等着我。


他说让我先去他那儿住一阵,


「现在先回我家,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离开的感觉并没有如我所想的轻松,我总觉得,忘了什么东西。


「还没想好。这段时间先应付和顾嘉珩的离婚吧。工作的话,回国之前我就在筹划开一家珠宝设计工作室。可是没想到,一回国就被逼着结婚了。」


如我所言,我在国外留学两年,读的设计专业,今年上半年才回国。


谁知计划赶不上变化。


哥哥见我情绪不高,立刻换了个话题,


「禾禾,我记得你之前说,你有一个喜欢的人。」


18


喜欢的人?


我怎么不记得?


「你出国那年给我说,你们在一起很久了。」


「你出国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有给我分享你们俩的事。但之后就没再提过了,那段时间你情绪也不太好。」


「我能感受到,你很喜欢他。这是我第一次,在你身上看见对别人的依赖。」


哥哥还在说着,却被我脑内的声音挤出耳膜,隔绝了一切入口。


在一起很久了?


我很喜欢他?


熟悉感轰然而至,我脑内残缺的片段正试图拼凑出完整的版图。


我狠狠捏住手机。死死盯着漆黑的屏幕。


车窗外昏黄的路灯飞速闪过,倒映在死气沉沉的手机屏幕上。我借着这光,看见自己这张木讷的脸,紧缩的眉头,以及,慌乱的双眼。


漆黑的屏幕霎时亮起。


是一封邮件。


哦对,我拿着的,是顾嘉珩的手机。


我的脑袋里纷乱如麻,手也不受大脑使唤,解锁,然后胡乱点开顾嘉珩的邮件。


这是一封工作邮件。


仿佛受到命运指引。点击返回,点开发件箱,往下翻。


顾嘉珩隔几天就会发送一封邮件。


收件人是我。


19


我突然没有力气继续点开了。


记忆山呼海啸,肆无忌惮地朝我涌来。


我却退无可退,任由汹涌地击打在我每一寸肌肤上,毫无遗漏地浸入我的表皮、融入我滚烫的血液,疯狂拼凑出完整的记忆版图。


……


我知道,自己一直都有抑郁症。瞒着父母偷偷看了医生,情况还不算太坏,只是有时需要吃药。


我可以向医生肆无忌惮地倾诉,回到家却一如既往的默不作声。


我曾经也试图向他们坦白一次自己的症状。


「我看你不是抑郁症,你就是神经病!」


「从小好吃好喝地供着,哪来的抑郁症?!你以为这个病说出去很好听吗?!」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在外人面前说的话,看我们怎么收拾你!」


我和顾嘉珩,在大一的公共课上认识。是在我向父母坦白抑郁症的第二天,9月12日。


哦对,也是顾嘉珩的手机密码。


那天下课后,留在教室里学习的人很少。


我还在写着作业,泪水就跟断了线似地洇湿白纸上的字迹。


我拿出随身带着的药吞了下去。


这时身旁递来一张纸巾。


「你还好吗?」


是顾嘉珩。


……


我们很快就在一起了。


大学毕业,我们约定好一起出国留学。


可顾嘉珩失约了。


他爸爸本就是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顾嘉珩爷爷在公司给他安排了个闲散官职,和他妈妈算是家族联姻。


他爷爷并未指望其他子女接手公司,直接培养顾嘉珩作为继承人。


看着其他叔叔伯伯虎视眈眈,他妈妈要求他立马进入公司历练。


反正学历对他来说,只能算是锦上添花而已。


而我前往美利坚继续深造。


我们依旧在一起,他开始变得很忙,但依旧每天坚持给我发消息。


我能够感受到他的力不从心。


遥远的距离让我的安全感急剧下降,对异国他乡的不适应,以及课业的巨大压力,我没有勇气向他倾诉,他已经很累了,我不该再麻烦他。


到后来,我只能强撑着和他聊天。


因为我的情绪变得单一,只剩悲伤。


我的语言变得尖锐,我的行为变得莫名其妙,我不想让他知道。


回国前夕,我提出分手。


退出和他互发邮件的电邮账号,清空他的所有照片,删掉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然后在那个昏黄的春夜,出了车祸。


「患者失去了部分记忆。也许是她很不想记起,或者是很私密的那部分……」


「不管余书禾变成什么样,我都想和她结婚。我们大学时就在一起,到现在已经6年了。希望叔叔阿姨同意……」


「她的病在我眼里不算什么,就算她一辈子想不起我,在我眼里,她还是她,没有任何不同。」


杂乱的声音再次剧烈回响。


抑郁症带来极度的敏感、多疑和痛苦。


我回国后,试过自杀。


手机敲碎镜子,破碎的玻璃渣割破手腕。


20


发件箱:


7月11日


禾禾,终于和你结婚了。


以前总觉得自己会永远一个人,小时候最讨厌亲密的关系,讨厌小女孩。


你一直是我的例外。


可是你好多事都不记得了,连我是谁都忘了,还很害怕我。


明明你以前最爱我了。


好想哭。


……


7月13日


我把婚房的镜子都搬走了。


等你情绪稳定了再重新放回来。


每天用前置摄像头照照镜子也不是不行。


真害怕你像前几天那样做傻事。


但你好像因此更害怕我了。


愁死了。


……


7月14日


今天早上出门看见你装睡了。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真的好可爱。


好想亲亲你。


可一想到你是因为害怕才装睡,我就突然觉得你一点都不可爱了。


但还是……鬼灵精怪的。


……


7月16日


今天我妈来找我了。


她一直都不同意我和你结婚。


因为她在我房间翻到你的诊疗报告了。


她说我应该和一个正常人在一起。


我只能骗她说,和你结婚是为了贪你家的钱,还连夜做了一份联姻的评估报告给她。


这才把户口本给我。


我下次绝对不会再让她来我们家闹了。


幸好没把你吵醒。


一直以来,我妈就没给过我自由。


我那个时候本该和你一起出国的,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在国外这两年那么难熬。


遇见了你,我还天真地以为有了能决定自己人生的勇气。


对不起。


我希望现在,我们一起,有新的人生。


……


7月18日


这几天你怎么一直哭啊。


如果能把你的病全都给我就好了。


医生说必须吃药,还得待在家里养病,没有别的办法。


你一定很恨我吧?每天让你待在家里,那么多人守着你。


但我真的怕,怕你这样的身体状况会出事。


我也好恨自己,除了说几句对于你来说毫无用处的安慰,什么都不会。


……


7月22日


今天弄疼你了,对不起。


医生给我说过,抑郁症患者可能会把痛觉放大。


我真的笨死了,竟然忘了。


本来只想用手指梳一梳你的头发的,没想到你那么难受。


哎,不过让你扯回来了。我现在都还疼着。


扯平。


……


7月28日


抱我了。


你今天终于舍得抱我了。


虽然你还是不记得我。


你说愿意和我好好过,我好开心。


即使是重新开始也没关系,我愿意。


刚刚掐了自己一下,好痛,应该不是在做梦。


……


8月5日


今天见到了你哥哥。


本来听到司机说你和一个陌生男人见面,我很不爽的。


会开到一半就来找你,结果才知道是你哥哥。


好丢脸,竟然吃了自己大舅子的醋。还让你生气了。


希望下次我的表现能让你哥哥满意。


不过,你以前似乎从来没给我说过你的家人。我想一定有你的原因,我会等到你主动说的那天。


......


8月16日


今天你竟然查我的岗了。


我还挺开心的,说明你是在意我的,对吧?


但我莫名不安,总觉得你下一秒就会离开我。


我也要查你的岗,才能确保你的安全。


这肯定又会让你觉得被我监视,不过,我被误会,比起你的安全来说不值一提。


希望今晚的语气没吓到你,我是真的怕了。


……


8月18日


好想回家。


好想抱你。


人什么时候才能进化到能够瞬移啊。


不想出差,不想上班!


21


啊,原来所有的误会,都是我一手造成的。


一路沉默,来到哥哥家中。


我关好房间门,僵硬地铺好被子,躺在床上。


屋内一片漆黑,我的眼前却一帧帧闪过记忆的片段。


我咬着被子,眼泪一滴一滴地浸湿枕头,忍住不发出一点声音。


记忆带来的痛觉掩盖了齿间的酸痛,决堤的泪水,针尖似的回忆,刺穿我本就破败不堪的身体。


如果我从小生在正常的家庭,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如果我没有抑郁症,是不是就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如果我没有和顾嘉珩在一起,是不是就不会让他伤心?


如果我消失,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更好?


但我好想顾嘉珩啊,如果我去找他,他会原谅我吗?


我让哥哥送我回去。


一定要回去。


我一遍遍呢喃,顾嘉珩的名字。


之后的事,有些记不清了。


……


晨光熹微,我发现此刻的床比往常更加温暖舒适。


我想翻个身,却像是被什么箍住,动弹不得。


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是一双弯弯的桃花眼,在笑着。


是顾嘉珩。


他见我醒了,揉了揉我的头发,嘴角上扬,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早上好啊,小禾。」


「你哥哥说,你应该已经想起一些事了。还记得我吗?」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顾嘉珩。」


他的吻轻轻落在我的唇角。


「谢谢你,一直没有放弃你自己,坚定地选择我。」


「也谢谢你,愿意回到我身边。」


(正文完)


番外


发件箱:


8月7日


今天约了你哥哥见面。


我觉得,他应该是你一直以来特别信任的人。


那我也应该相信他。


所以把你的事都告诉给他了。


我们有一些计划,但暂时不会告诉你。


希望未来某一天你知道后不要生我的气。


大舅子好帅,所以那天我吃他的醋也情有可原吧。


不过,我还是比他更帅一点。


不然,当年你怎么会喜欢我啊?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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