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豆南山下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每当读到陶渊明此诗，便受不住哑然失笑，劳作者都以前勤勉到“夜以继日”的地步，居然照旧“草盛豆苗稀”，让久操笔墨之手从事稼穑之劳，真是一件头疼的事变。

种豆，从纯武艺角度看属于比力容易的一类，陶渊明之野草多过豆苗，一方面固然由于野草的生命力真实太繁茂，另一方面陶渊明善于诗文而短于农事，“盛”“稀”对举方能凸显身份转换后的困顿，不外是诗家习语，没有胶葛的必要。但是，“种豆”之趣却也不是陶渊明这种半路出家的假农人所能了解的。

豆，固然也有移栽的步调，但远不及水稻之繁复。精选丰满无瑕之豆种，净水泡胀之后撒入苗畦，覆以稻秆，不消三日，缕缕丝芽就从土壤中拱出。揭去稻秆之后，这些“芽宝宝”见风就长，身子蹿得很快，六七天光阴就长到四五寸长。光亮莹润的芽柱儿上，顶着两瓣肥肥嫩嫩的豆荚儿，约莫是吸足了阳光的缘故，豆荚儿绿意盈盈，闪灼着生命最原始的光晕。在两瓣豆荚儿正中，隐隐可见一膜嫩绿的叶片，农人满怀欣喜地称之为“天芯”。出了“天芯”，就意味着豆苗可以移栽了。移栽后剩余的豆苗可以炒来吃，味道比木桶芽菜还要清甜，带着光显的绿蔬气味。

待种的豆苗，用稻秆扎成一把一把，别上三角锄，在田塍上挖出一个个小坑，谨小慎微地种进入，然后填土压实。新栽的豆苗一线排开，迎着飒爽的旷野风，抖搂着健美的身姿。亮晶晶的水田里，成行成列的稻秧在清风中曼舞，仿佛在庆祝五谷兄弟的加盟。唐代墨客李绅的《悯农》写道:“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式美食，粒粒皆辛劳。”这“锄禾”二字，在南方水田是万万用不上的，改成“耘禾”大概还可以。所谓“耘禾”，就是等移栽的稻秧分蘖，密密的叶片可以把行与行之间的清闲遮挡住的时分，农人光脚下田给水稻除草松土。豆苗则更省事，趁着耘禾的空闲下一点草木灰，从稻田里捧一团烂泥巴糊在根部就功成名就了。

待到豆子成熟，同根而生的豆萁和豆子就要分散了。农人将泛黄的豆扳连根拔起，捆成大捆，像挑柴一样用竹扦一头插一捆挑回家，摊在场院里晒干。收水的豆荚儿绽放，敲打一番，金灿灿的豆粒便纷繁滚落下去。豆子晒干收储在缸瓮里，随时取用，满意人们的口腹之欲；豆萁晒干成为厨房里的燃料，一点就着，火力极旺。同根而生，火釜相煎，不免令人唏嘘。曹植七步成诗：“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心冷如曹丕者闻之，亦不免深无愧对色。

豆菽作为五谷之一，在国人的生存中所起的作用远超其他粮食作物。充饥、榨油是基本的功效，荒乏之年更是增补养分的宝物，也是国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饮食文明所宠爱的食材。豆类有多种多样的烹调办法，磨而成浆，还可制成豆奶、豆花、豆腐等。豆腐有“植物肉”之称，是真正的“国菜”。明代墨客苏雪溪的豆腐诗尽得豆腐制造之精微：“传得淮南术最佳，皮肤褪尽见精华。一轮磨崇高琼液，百沸汤中滚雪花。瓦缶浸来蟾有影，金刀剖破玉无瑕。此中味道谁知得，多在僧家与道家。”清人张劭则曲尽豆腐体态之精巧、食法之精妙：“漉珠磨雪湿霏霏，炼作琼浆起素衣。出匣宁愁方璧碎，忧羹稀有白云飞。蔬盘惯杂同羊酪，象箸难挑比髓肥。却笑北平思食乳，霜刀不切粉酥归。”进一步深加工，还可炸制油豆腐，风干之后能吃上好几个月；霉化成豆腐乳，沃以香油、辣椒末，点上几滴白酒就是可以窖藏终年的下饭宝。至于漉豆以为豉，萃取以为酱，更是百姓的调味佳品，所谓“北人喜酱，南人嗜豉”。

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豆菽就占去一泰半。一粒小小的黄豆，居然有云云神奇而丰厚的成效，之前种豆所奉献的一点辛劳委实不值一提。

（作者单位系广东省深圳市光芒区实行学校）

《中国教员报》2019年08月21日第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