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晋三：我的毕生夙愿，就是让日本变为“正常国家”

2022年7月13日，一队灵车从东京增上寺缓缓驶出。灵车副驾驶上的安倍昭惠满脸憔悴，她身后的棺木中，盛殓着她的丈夫安倍晋三。

沿线路旁聚集着上万日本民众，灵车车队缓缓驶过日本国会、首相官邸，这些建筑中都留下了安倍晋三的身影，安倍昭惠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留下来。

▲为安倍“送行”

致悼词的自民党副总裁麻生太郎难过地表示：

“竟不是你替我来致悼词，真让人难过”。

日本首相、自民党总裁岸田文雄表示“将尽快发起修宪动议”，让日本重新成为“正常国家”，而这曾经是安倍晋三“为之奋斗的梦想”。

▲修宪是安倍的政治夙愿

安倍晋三出身日本政治世家，其外祖父岸信介在20世纪50年代末出任日本首相。

日本的经济实力不断增强，但政治地位受到压制，战后制订和平宪法让日本变成了“不正常国家”。岸信介试图打破捆住日本的铁链，但并未成功。

安倍晋三深受外祖父影响，致力于修改和平宪法，让日本重新成为“正常国家”。

安倍晋三对日本成为“正常国家”为何有如此强大的执念？

▲安倍：要让日本成为正常国家

一、军国妖魂

1957年初春，一支车队停靠在东京永田町二丁目的首相官邸前。61岁的岸信介走下车，颇为感慨的端详着眼前这座建筑。

20世纪3、40年代，岸信介曾在伪满洲国和东条英机内阁任职，参与制订日本对外的经济掠夺政策。因能力出众但性格古怪，被称为“昭和之妖”。

▲岸信介（左）与东条英机

日本战败后，美军占领了日本，岸信介作为甲级战犯被关入巢鸭监狱。为强化对日本的控制，美国试图在旧官僚队伍中培养亲美势力。

岸信介是不曾指挥过军队的文官，他被美国选中，于1948年释放出狱。在短暂蛰伏后，美国于1952年彻底解除了对岸信介等人的“整肃”。

▲战犯管理所中的岸信介

虽然受到美国扶持，但崛起于二战前的岸信介见证过日本帝国的“辉煌”，他对二战后日本的各项国家权力被束缚，沦为“不正常国家”颇为不满。

岸信介在1955年与其他政治势力推动组建自民党，并再度进入日本内阁担任外相。1957年2月，时任首相石桥湛山因病辞职，岸信介凭借深厚的资历继任首相。

首相官邸内，3岁的外孙安倍晋三（安倍晋太郎次子）跑过来，一头扎进外祖父的怀抱中。由于独子岸信和患有小儿麻痹，岸信介将女婿安倍晋太郎看做接班人，让他担任自己的秘书。外孙安倍晋三为此受到外祖父额外的关爱。

▲安倍晋太郎也是个“赘婿”

从20世纪50年代起，日本社会出现了“修改宪法”的论调。

岸信介是修宪派的坚定支持者，他多次向阁员表示：

“战后的日本宪法是在美国的授意下编制的。第九条规定：永远放弃以国权发动的战争作为解决国际争端的手段。”

“虽然我们在1952年重建了武装部队，可宪法规定日本不能拥有军队，这支武装只能被叫做自卫队，这让日本变成了一个不正常的国家。”

▲日本宪法第九条

让日本成为“不正常国家”的远不止“放弃战争权”这一项。

《联合国宪章》将日本等二战战败国定性为“敌国”，哪怕日本在战后融入美国主导的西方社会，但其敌国地位仍被固定化和法律化。

▲驻日盟军司令部

其次，《日美安保条约》规定，美国享有在日本国内及日本周围驻扎陆、空、海军的权利，未经美国事先同意，日本不得将任何基地及与之有关的任何权利给予任何第三国。

驻日美军及其家属还享有“治外法权”，这与近代中国与列强签订的不平等条约的部分内容如出一辙。

▲驻日美军

再次，美国刻意使日本的领土“模糊化”。在1951年签署的对日《旧金山和约》（条约排斥了中苏等国）中，只规定日本“放弃”部分领土，而未说明具体归属，造成了日本与中、韩、俄等国的领土争端。

日本自卫队也没有海外派遣权力，是一支协助美军“维持远东秩序”的“皇协军”。

▲名为自卫队，但轻重武器样样不缺

修宪派与护宪派舌战不断，由于修宪派在议会无法达到三分之二的人数门槛，外加“修宪论”受到了以宫泽俊义为首的日本学者在法理上的有力驳斥，修宪最终无果而终。

岸信介深知，日本无力摆脱美国的控制。在冷战背景下，苏联又对日本虎视眈眈，何不抱紧美国大腿，先强化日本的经济实力。

岸信介推动修改《美日安保条约》，争取“白嫖保护伞”，发展国内经济。但美国也强化了在日本驻军的合法性，强化了对日本的控制。

1960年，超过30万名民众将国会及首相官邸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高呼口号：

“停止签署卖国条约！美军撤出日本”。

▲抗议民众

6岁的安倍晋三害怕地问外祖父：

“官邸外的那些人反对的‘安保’究竟是什么？”

岸信介轻抚外孙的头说道：

“是请美国来保护我们，这是当下日本最需要的，这是为了以后能与美国做平等的伙伴，大家的反对不可思议”。

▲签署条约

岸信介自知失去了民众支持，如果继续留任将给执政的自民党带来负面影响。但在辞去首相之前，岸信介在国会强行通过了安保条约。

1960年7月14日，岸信介前往自民党党部参加新任总裁就职招待会。觥筹交错间，岸信介只觉得大腿一阵剧痛，他惨叫一声摔倒在地，身旁一位名叫荒牧的老人正手握一把滴血的登山刀。

▲岸信介遇刺

荒牧是安保条约的反对者，这次乔装进场就是“要给岸信介一点颜色看看”。

安倍晋三伏在外公的病床前，岸信介拭去外孙脸上的眼泪。

“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只是想让日本成为正常的国家，国民们迟早会理解的”。

年幼的安倍晋三忍住啜泣，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安倍晋三与外祖父

1970年12月，放学的安倍晋三推开大门，只见到了岸信介的胞弟，时任日本首相的佐藤荣作与外祖父坐在客厅中。

“前几天西德总理勃兰特在访问波兰时，突然在犹太起义纪念碑前下跪，说什么德国在二战中犯了巨大的错误”。

佐藤荣作愤愤的说道。

▲华沙之跪

岸信介回应道：

“这会把日本摆在极为尴尬的位置，我们只是战败了，要论罪责，美国人也杀了不少日本人呢”。

佐藤接着说：

“这都是战争中不可避免的，况且为了扶持西德对抗苏联，美国还帮西德建立了国防军，日本为什么不能有军队呢？”

佐藤对着16岁的安倍说道：

“我们负责让日本更强大，宪法束缚还要靠你们这代人啊”。

▲佐藤荣作与岸信介（二人分别随了父母的姓氏）

佐藤荣作于1972年卸任，执政长达2798天，成为二战后在任最久的日本首相，这一记录直到2020年才被安倍晋三打破。

任内佐藤荣作不断参拜靖国神社，还勾结美国阻挠中国恢复联合国合法席位。

▲1974年佐藤荣作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岸信介卸任后，仍在日本政坛保有影响力。女婿安倍晋太郎在其扶植下，历任日本内阁农林大臣、自民党政务调查会长、通产大臣等职。

父亲忙于政务，安倍晋三的教育更多的被外公接管，就连大学——成蹊大学都是岸信介亲自为安倍晋三选定的。

岸信介认为：

“这所学校颇有吉田松阴的松下村塾的氛围，是培养纯正日本政客的地方……那是引领日本走向强盛的地方，不像现在的日本，被一部宪法捆住了手脚”。

▲安倍晋三深受外祖父影响

外祖父的“教诲”安倍晋三不敢忘记。大学毕业后，安倍晋三在神户制钢所短暂工作了一段时间。1982年，他为担任外务大臣的父亲担任秘书，正式踏足政界。

20世纪80年代的日本，经济高速发展，半导体技术等多个领域占据世界垄断地位。但经济大国的身份无法掩盖日本“政治侏儒”的尴尬，美国对日本仍发挥着巨大的政治经济影响力。

受和平宪法限制，日本在国际舞台上的地位与其经济总量严重不匹配。哪怕拥有“经济总量第二”的位置，可日本仍被国际社会看做“不能拥有军队的敌国”。

▲80年代繁华的东京

二、青涩果实

1985年9月22日，纽约广场饭店前聚集了大量记者。

美、日、英、法、西德的官员走出酒店。美国财长贝克高兴的说道“五国已签署《广场协议》，赤字问题将得到有限解决”。

站在贝克身后的日本首相竹下登十分得意，80年代的经济高速增长让日本人信心爆棚，在“不需要像美国学习”论调的影响下，弹丸之地的日本东京，地价飙升，17公顷的皇居地价总值就与美国的加利福尼亚地价总值相当。

美国为解决贸易赤字，迫使日本等国签订《广场协议》，促使各国货币升值。

▲签署《广场协议》

日本以为日元升值可以帮助日本拓展海外市场，可日元升值后，经济泡沫急剧扩大，

与此同时，为谋求大国地位，日本在80年代初突破了防卫费用占GDP 1%的限制并计划修宪。但二战结束不过40年，日本社会的主体人口都经历过战争，民众并不支持政府修改和平宪法上做手脚。

1987年，岸信介去世，“昭和之妖”至死也没能看到日本成为“正常国家”。安倍晋太郎在80年代后期角逐日本首相之位，却在1991年因癌症去世，倒在了竞选的道路上。

▲安倍父子

进入90年代，由于房地产泡沫破灭造成了日本经济的长期停滞。日本民众将不满发泄到执政的自民党身上，自民党输掉了1993年的选举，失去了执掌38年的政权。

▲逡巡不前的经济

自1955年成立以来，自民党与政府、财团之间形成了政、官、财三位一体的1955体制，这也是日本战后经济崛起的制度保障，这让自民党在日本地方仍极具影响力。

安倍晋三于1993年首次当选议员。树大根深的自民党在1994年卷土重来，夺回了政权。

▲安倍当选议员

1995年9月，第50届联合国大会正在联合国总部内召开，在屏幕上显示的议案中“取消日本的敌国地位”赫然在列。

日本外交官紧张的注视着大屏幕，虽然日本政府从60年代起就不断申请取消日本敌国身份，但始终未能如愿。

冷战结束后，日本抓住有利时机四处开展外交活动，并再次向联大发起申请。

与会国家代表纷纷按下表决键，“通过”占据了屏幕的大部分。日本代表激动的向国内发报：

“《联合国宪章》中的‘敌国’条款已删除，日本向正常国家迈进了一大步。”

▲联大会议

重新执政的自民党仍派系林立。安倍晋太郎生前曾担任最大派系“清和会”（不同时期名称不同，本文统一采用清和会）会长。

2000年后，出身清和会的森喜朗、小泉纯一郎先后担任日本首相，二人对安倍晋三多有提携。

政治经验不算丰富的安倍晋三先后出任小泉内阁官房副长官，参与制定日本对外政策。

2003年，49岁的安倍晋三被推上了自民党干事长的位置，成为执政党的高级领导干部。可第二年的国会参议院选举中，自民党败选，安倍晋三引咎辞职。

▲小泉与安倍

小泉首相在党内表示：

“安倍干事长为选举做出了巨大努力，选举失败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最终，安倍晋三仅仅被降职处理，并在2005年再度入阁，担任亲信才能出任的内阁官房长官。小泉也毫不讳言的表示“我是在考虑安倍晋三的未来”。

安倍晋三兢兢业业的工作，协助小泉推行邮政系统改革，陪同出访朝鲜，协商解决“被绑架日本人事件”，个人能力有了极大的提升。

小泉当政期间，日本政府不断“作妖”，出版美化侵略历史的教科书、为自卫队执行海外任务解套、谋求成为联合国常任理事国。

▲美化侵略战争的教科书

小泉纯一郎的作为与安倍晋三外祖父的理念不谋而合，试图突破日本战后和平宪法限制，谋求政治、军事大国地位。

安倍晋三也参与各项政策制定，进一步坚定了他让日本成为“正常国家”的想法。

2006年9月，安倍晋三在清和会支持下当选自民党总裁，6天后被天皇任命为第90任日本首相，成为首位战后出生的日本首相。

▲安倍拜相

安倍当选首相时年仅52岁，是日本历史上最年轻的首相，一时间各种光环都积聚在安倍的头顶。

他将首次出访的目的地定在中国，有效改善了中日关系“政冷经热”的状态。

由于对经济增长乏力应对不力，自民党在2007年的参议院选举中大败。在多名阁员爆出丑闻的“加持”下，安倍晋三的支持率下跌到20%，他以健康不佳为由，于2007年9月12日辞去首相一职，此时距离他当选尚不足1年。

▲没潇洒太久

三、永田町泥鳅

离开权力中心的安倍没有放弃，他褪去了青涩的外衣，准备卷土重来。安倍晋三还专门去进修经济学相关知识，取得经济学博士学位。

安倍晋三离任后的几年，日本政局动荡，权力在自民党与民主党间更迭，几乎是“一年一相”。

民心思定，自民党也希望凝聚力量，从民主党手中夺回政权，这都给安倍晋三的“复出”提供了机会。

▲首相就像走马灯

2012年9月，安倍晋三击败对手，再次当选自民党总裁。当年12月，安倍晋三领导自民党在日本众议院大选中大胜，安倍晋三二度拜相。

再次入主永田町（日本政府机构所在地）的安倍晋三褪去了此前的青涩，他利用在国会的议席优势，提出“党内一致”的口号，使得执政党内部的矛盾很少暴露在外，大大巩固了政府的支持率，进而形成了安倍“独大”的局面。

▲日本国会

自从2010年中国GDP总量超越日本，日本对此反应焦虑，右翼分子更是加紧鼓吹中国威胁论。当时美国奥巴马政府提出的“重返亚太”战略也给了日本政客“底气”。

卷土重来的安倍晋三为了迎合国内右翼的需求，在对外态度上愈发强硬。当选首相后，安倍晋三随即以首相身份参拜了靖国神社。

▲安倍参拜靖国神社

2013年初，位于山口县的岸家家族墓地，安倍双手合十跪在外祖父墓前。

他坚定的说道“不忘本心，实现夙愿”。寒风呼啸，安倍的目光变得愈发坚定。他要实现的家族夙愿，就是修改宪法，将日本变回正常国家。

▲安倍扫墓

在野党指责“这将使日本拥有一部战争宪法”。安倍始终未能得到三分之二的议员的支持，修宪计划未能实施。

但安倍在2015年推动国会通过《新安保法》，从法律层面解禁自卫权，为日本自卫队出兵海外扫除法律制约。

安倍还积极积极推进日本的“印太战略”，试图构建美日澳印组成“四国机制”，中国的复兴让日本感到极度不适，并将其看作日本的威胁。

日本希望通过这种所谓的“价值观外交”对中国施压。

▲日本不断加强军备

在重要的经济议题上，安倍提出了他多年的研究成果——安倍经济学。

安倍经济学包含“三支箭”，即央行间接购买金融资产、发展基建、为企业减税、鼓励扩大消费和女性进入职场等。这套组合拳都是较常用的经济政策，并非安倍首创。

▲安倍经济学

安倍的经济三支箭没能取得预定效果，例如安倍政府促使日元以每年2%的速度下跌，借此迫使国民将钱花出去以带动消费，但这损害了大量储户的利益。

为了应对老龄化压力，安倍政府接连两次提高消费税。这变相削弱财政刺激效果，还引发日本民众的极大不满。

▲日本老龄化严重

虽然支持度受损，但凭借对政局的把控，安倍晋三仍在2018年带领自民党赢得议会选举，再度坐稳了首相之位。

2019年8月，夏夜的暑气仍未消散，东京首相官邸内灯火通明。安倍晋三伏在办公桌前看着等待敲定的新内阁名单。

“议会三分之二席位的门槛、护宪派的掣肘、中韩等国的反对”。

安倍默念着修宪的制约因素。

“从2012年到2018年，虽然多次提出修宪提议都没通过，但成功申办奥运会、辅佐新天皇登基，这都为我积累了支持度。如今国会选举刚刚结束，还是要再拼一把”。

安倍暗自点头，再次拿起了阁员名单。

2019年9月，安倍新内阁亮相，许多修宪支持者进入内阁。

▲新内阁

虽然安倍信心满满，但当年的民调显示民众对修宪的支持度虽不断上升，达到38%，但反对者仍占46.6%。

2020年8月28日，在新冠疫情、奥运推迟等因素冲击下，抱恙工作的安倍晋三宣布辞职。

▲辞职

安倍结束了累计达2887天的首相任期，但自民党最大派系清和会仍在他的控制下。

通过清和会，安倍先后将菅义伟和岸田文雄推上首相之位。二人上任时都明确表示将修宪“作为执政的重要议题”。

没有首相职位的约束，安倍更是口无遮拦，散布“中国威胁论”，在台湾问题上做出出格举动。

频繁的刷存在感，日本人都在猜测，安倍是否在为自己首相“晋三”铺路。

▲安倍晋三是“国家正常化”议题上出力最多的首相

2022年7月8日，一些奈良市民驻足街头，观看前来此地为参议院选举造势的安倍晋三的演讲。

安倍手持话筒，希望选民支持自民党候选人。突然一声爆竹爆裂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安倍下意识回头，第二声枪响传来……

安倍一头栽下演讲台，他被紧急送往医院。夫人安倍昭惠在一旁声声呼唤“小晋”，可安倍不会再给出反应，他的生命永远定格在67岁。

▲最后的演讲

安倍遇刺时恰逢日本国会选举前夕，这为自民党带来大量同情票，自民党及其联盟斩获125个改补选席位中的75个，自民党借此在国会两院均占据三分之二以上席位，达到了修宪门槛。

据民调显示，安倍执政这8年，日本社会对修宪的支持度从30%上涨到45%，现任首相岸田文雄也表示“将在任内推动修宪”。

安倍晋三，这个不断发起修宪提议，追寻日本“正常国家”地位的政客，最终没能看到日本修宪成功的那一天。

▲再见，安倍晋三